常卿氣度離塵,白袍嵌着聖潔的白蘭,行止由着蘭花綻放漫舞,衣裳柔軟的弧度似能飄搖入雲端。谪仙下凡,或往來天地旻宇,他的一舉一動都肖似容赦。
常卿展笑迎接:“閣下光臨,蓬荜生輝。”
“郎君像我一位師父。”
常卿颔首微笑:“閣下師徒情深,由是常念。鄙人也有一位可敬可愛的師父,每懷想師門恩義總萬千感慨,我與閣下感同身受。”連咬字習慣都像,簡直邪門,許慕臻陷入自我懷疑:興許我過于思念師父才加深了錯覺。
泉州山火令他一直耿耿于懷,他認定是許寄端做的手腳,可想不通她為何恨容赦。僅僅因為容赦是自己的師父嗎?李莊姜更是名義上的師父,許寄端則從未放在眼裡。
常卿執杯敬道:“閣下這一夜守株,可待兔來?”
許慕臻回道:“白兔狡猾,不撞樁,倒圍着樹樁子洋洋自得。可天底下一物降一物,兔子跑不脫的。”
常卿輕笑:“高明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模樣出現,扮豬能吃虎,兔兒未必不是人傑。”兩人睚眦必報地唇戰。
常卿放下嶽州青瓷碗,“閣下口音不似淮左人,初來乍到?”
許慕臻嘴硬想否認,但一想自己這口音瞞得住誰,便郁郁不搭腔。
“泉州人吧。”他居然當即說中。
許慕臻正錯愕,常卿從熄火的丹爐裡夾出數顆丸藥,放在他們之間的桌幾上,“這是五子衍宗丸。”許慕臻認出案上有枸杞子、覆盆子兩味,但不知這丹丸有什麼稀奇。常卿解釋道:“男子服用此藥添精補髓,疏利腎氣,敦倫之時威風大顯。”
許慕臻明白了,“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常卿反問:“閣下不正為此事而來?我昨夜就是給以牛津少主送藥,許玉薤腎氣虧損,月月需要吃五子衍宗丸。”
許慕臻此行純屬碰碰運氣,他胸中文墨不多,自知不擅與文人雅士交流,但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常卿這樣松口,他想往樓下再确認下茶苑招牌,别是自己找錯了。常卿知他滿腹疑惑,先他開口,“對你來說,我是陌生人;對我來說,你是久聞其名終于見面的故人。許慕臻,我在這等着你的,我算你師兄。”
“你當真是容赦師父的徒弟?你是故意模仿師父的舉止裝束?”許慕臻倍感驚喜,遇到常卿或許就可獲知師父的下落,但他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是師父的開門弟子,師父授我武功道理,恩重如山,我離開飲牛津後一直為師父奔走效勞。”常卿話鋒一轉,面向許慕臻的眼睛,“師父要我轉述一聲,他對你不起,泉州走水是他的計劃,令堂也在他掌控下。令堂目前一切平安,他用性命擔保,絕不傷她分毫。”
喜悅點點散盡,猶如浮沫飄零,“你說是師父劫走我娘······為什麼?”
“師娘曾被許寄端陷害,身中奇毒,這些年想盡百種辦法,連張果仙人也無法根治,讨不到解藥唯有一死。師父必須要有與許寄北夫妻對峙的資本。你知道,教主心裡,令堂無人可比,師父唯有出此下策才能與許寄北談條件。”許慕臻同小容山中迷路的原由,就是張果老應邀為容夫人診治。
“隻為了談條件嗎?”許慕臻冷淡地問,“師父還做了什麼?他人在哪裡?”
“師父在益州,不久就會到揚州來。我們所做的,隻是引導許寄北發現許寄端不忠不仁的事實罷了。混元堂早是一本糊塗賬,許寄端與許玉薤徇私倒賣,抽調人手舞弊,前幾年接到朝廷的貨單趕制筋角,材料裡摻假,導緻吐蕃攻陷瓜州,左羽林大将軍王君?被回纥部族仇殺。飲牛津的暗無天日,是許寄端一手遮天的後果,她為了完全控制混元堂,與養子私通,許玉薤雖是少主,但與許寄北的關系若即若離,許寄北連飲牛津的掌教神功明世經都沒有傳他,隻讓他跟着教座下的八長老豐隆和青霄習武,許玉薤為了争取許寄端的恩寵,隻好乖乖做她的打手和情夫。你拿到證據給許寄北,許寄北必不容忍卧榻之側的人分權,何況我們手中還有許寄北最在乎的女人······”
計劃龐大而周密,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力,容赦師徒将紙面上的籌劃排演至今,終于隻欠這一篑之功。許慕臻不知是幾時走進計劃裡,也成了任他驅遣的棋子,他曾真心信任的容赦,是否就在背對他時舉起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