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信呢。”簾後女子與他對着說。
許寄北望向鲛紗的方向,澄清似的,“我沒碰過潤下使。”
“你愛說什麼說什麼。”
“你愛信不信。”許寄北也習慣了。
“你!”簾内人拳頭硬了。
“不可能——”阿奴尖叫一聲,“阿耶為什麼,連親生女兒都不認?是為了讨好······”她看向鲛紗帳。
“上一任教主,是雲别塵,你是他的女兒。”
衆人回憶起這個在位期短暫的教主,上點年紀的僚屬都很淡定,八長老九舵主無一不記得,遊心玄是被雲别塵定為潤下使的。許寄北這一代不剩什麼能人可用,所以沒做變更。
據說雲别塵本是武功高絕、和善寬厚的好人,練功入魔變得殘暴嗜殺,更揚言蕩平中原名門正派,各門派自危,遂組成一支隊伍,請明石散人壓陣,上飲牛津問罪。雲别塵認輸後被押往零陵派一線天監牢,自殺。
許寄北緩緩道來:“先教主并未練邪功,他的武功甚至不算好。”
鏡台蒙塵,一拂拭才映出先年歲月,溯洄空明。
“雲别塵有個孿生兄弟,叫作雲止水,兄弟倆輪流扮演一個人,另一個易容成小奴,無人分辨出來。武功高絕的是雲止水,而雲别塵交際廣泛更懂權謀,他們選擇了弟弟的名字做教主。繼位之後應對各門派的挑戰都是哥哥去,弟弟留下整理内務。他們本來能成為最強教主,很難有誰同時具備他們兩人的長處······那時雲止水跟一個鄉下姑娘說愛,經常獨自去幽會,某天被十幾個名門正派聯合圍殺,他活着回到了飲牛津,不久還是咽氣了。那些名門正派以為殺的是雲别塵,也以為雲别塵沒死。”
許寄北低歎道:“雲别塵沒死,但瘋了,從此向名門正派尋仇。他知道遲早死在複仇路上,将飲牛津和妻女托付與我。”他轉向阿奴,“原本我要在你大婚時告訴你一切,和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你叫雲蘭犀。”
“你不是我女兒,但仍是飲牛津教主之女,貴不可言。”他故意說給匍匐殿下的許慕臻,“市井混迹的野種豈可與你相比?”
林琅力争到底:“許郎君是明石散人之徒。”
“明石如何?”許寄北咬重每個字,反唇相譏,“他已是我手下敗将!這天下我唾手可得,他能奈我?”
林琅冷了臉:“許教主,你也瘋了。”
許寄北哂道:“來人,把他們幾個市井兒拉下去斬了。”
黎率驚呼:“跟我有什麼關系?”
簾後人扯破紗幔,三步并作兩步竄到他面前,赤紅的眼瞳曾漫溢妖媚和柔情,此刻像熊熊烈焰焚萬物于灰燼,“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許寄北的眼光像在等她說些什麼。哄他?罵他?反正都阻止不了他殺慕之沂的兒子。他怎會留情敵的根系,縱其參天拿雲?
“你殺了他,會被天下人恥笑!”
“我被天下人恥笑的事少嗎?你不就是喜歡看我因為你而難堪嗎?”
“這回不一樣!”
許寄北往下掃了眼,煩躁地一揮袖,“聾了?還不拉下去?”
燕九嶺慌亂地望向許慕臻,侍衛從四面八方沖向他們。她大喊:“住手!統統住手!他是你兒子!”
大殿上萬籁息聲,所有人一緻将目光投向燕九嶺。八長老出于了解,對她說出任何話做出任何事都見怪不怪。
許寄北與柳五交涉,以懲治許寄端為條件交換燕九嶺和孩子,問及孩子的生父是誰,燕九嶺說了二十五種可能,掰扯一整夜不睡,及至許寄北雙眼密布血絲,獰厲地要掐死孩子,她才承認是石壁居颠鸾倒鳳的結果。這次她又故技重施。
“你告訴我他是開元元年八月生的。”
燕九嶺咬緊下唇,“他是開元元年五月初八生的。”
“那時你已跟慕之沂了。”
燕九嶺猛一搖頭,“我跟慕之沂什麼都沒有,他呆得像個傻子,我······我想氣你。”
許寄北:······
飲牛津全體:······
江湖謀生那些年,她沒有體會過愛,後來為她的美貌而俯首低膝的人,也赢不到她的愛。許寄北地位非同一般,權勢煊赫,她愛他展現的榮華富貴,又計較他不溫不火不如旁人熱情的态度。所以她故意惹怒許寄北,故意跟無趣的男人調情,炫耀自己在一場博弈中遙遙領先,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彌補童年苦苦求取的,被愛。
她的愛甯蹈血死,不太平生,一定要踩在戀人的屍山血海上得證。可私下兩人相處時,她又婉媚柔儀,努力讨許寄北高興。慕之沂和她約定私奔到涼州,她内心一直期待許寄北出現,左右留一點線索。當他終于暴怒地将她推倒客棧胡床上,不再維持虛僞的風度而像豺狼般兇狠吞食,她沒多反抗便身軟成泥,扭動纖細的腰肢,喚起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緻。
至今,她已為許寄北生下兩個兒子,仍執意談這種你死我活的戀愛,真是永遠年輕,永遠殺人誅心。
許寄北狠狠瞪了眼燕九嶺,仿佛剛剛在極限拉扯裡保住命,向許慕臻伸出手,“來,我的兒子,你上來。”
許慕臻不信他,林琅也催:“郎君去呀。”
許慕臻推脫不過,硬着頭皮登上金階九級,他上得緩慢。因為他看着至高處的男人,想到他多番差點殺死自己,可神思一晃就被許寄北掣住手腕,握住他反關脈的左手,内息融通,許慕臻蓦然發覺,許寄北也是左手反關脈,後者将他擁進臂彎,沉穩有力的說:“我會補償你的。”
兩個兒子,妻子是江南第一美人,足夠慰藉他孤寂的前半生了,許寄北開始覺得累了。他又瞪了眼燕九嶺,另一條手臂卻親昵地将她勾進胸懷。
許慕臻完全忐忑難安:“你們說的是真的嗎?這已經是我認的第三個爹了。”
八長老的青霄與姑射是一對夫唱婦随的年輕夫妻,聞此噴出剛入口的綠楊春茶,茶香染衣,笑挂唇梢。豐隆歪頭,玄冥搖頭。
燕九嶺兇回去:“你又瞪我?你沒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