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爾降下的潑天富貴,讓許慕臻措手不及。開席是山珍海味,出行是錦蓋華車,居室比十間弟子房還敞闊,有專屬馬廄、兵械庫、書房、練武場,有負責衣物掃灑的婢女侍從,連八長老九舵主這種曾經連腳趾都沾不到的人,也恭敬地拜他“少主”。他一躍而上青雲,因早年颠沛和認親的波折,總是惶惑,認為不定哪天燕九嶺改了口,他爹另有其人。
他私闖過飲牛津,陷于重圍,從如今恭順的目光裡,他回想到的是對峙與敵意,所以他隻願相信布衣時待他好的人,比如沈呈華、周采官,比如小容。
慕适容受傷時帶了護心鏡,但殺手的銅锏破甲擊傷胸口,張果老等大夫雖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但她體質柔弱,一直昏迷。許慕臻不必出門的日子,就到她的無不齋坐着。這是離許慕臻的滄浪居最近的屋院,摘了舊時的匾額改為無不齋,房中器皿陳設一應按小容喜愛的桃紅、莺黃兩色布置,刺繡的雕花的琺琅彩的,園囿春意盎然,唯獨主人沉沉睡去。
張果老郁憤長歎,“小榛子,你出息了,還認跟小容的婚約嗎?”
“認。”
“如果她一直不醒,你的人生還長。”
“她的人生也長。”
長到他可以等待,長到她可以用一生醒來。
“世事難料。小容最喜歡你,你陪她一段,日後嫁娶何人我們都不怨。”張果老走出去。
許慕臻攏着她一隻手,宛如她粲然望向自己一般。
“我們不是兄妹,你那麼疏遠我,是不是得賠禮道歉?”
“再幾日便是中秋,你記得去年中秋,在無不齋賞桂賞月,吃撐了睡不着,于是看了半宿星星,講了半夜故事。我琢磨,你講的藥師豔遇狐仙、仙男報恩以身相許的故事都發生在采藥時,這是你自己編的吧?你要是遇見傾城的狐仙,得把狐狸洞一窩端了。”
“那樣你永遠不會理我了。”
“我把故事改一改,你在山上采藥,遇見逃命的我,勉為其難地收留我,洗幹淨了發現可以讓我報個恩。我們住在山上,從黑發到白發。”
那是他們金風玉露一相逢的開始,是孤獨被命運找到的一天。
暮雲收盡溢清寒,此生此夜願長好。
中秋丹桂呈祥,潮波壁立,揚州街市從早繁忙到晚,飲牛津更要辦一件天大的喜事——教主再娶,娶的是他愛慕多年的初戀。婚儀宴席之盛大遠超上一次,遲到了二十幾年,現在無人可奪其風頭,他如願以償。
許寄北身穿绯紅喜服,燕九嶺着青綠钗钿禮衣,層層壓疊的大袖長衫與長裙、披帛,上有繡娘連夜趕工的龍鳳瑞紋,一針一線都無可挑剔,頭冠鑲嵌百顆琉璃花瓣,金粉照夜,五色交輝。他們毫無少年夫婦的拘謹,以燕九嶺的風格穿這麼價值連城的喜服斷不會錦衣夜行,她像鳥雀炫耀翎羽似地驕矜地展現她鬥美奇麗的華服;而許寄北無時不強硬地顯示,這嬌豔的女子歸他所有,非他莫屬,亦是他榮華的勳章。不得不說,論誇多鬥靡,夫妻倆是有些天造地設的般配在身上。
婚儀的獨特之處還在于新郎新娘的兒子到場參加,親身見證了父母倒置的愛情順序。長子許慕臻跟随父母各桌寒暄,趁此機會許寄北将重要幹事一一介紹給兒子;次子許愚被婢子領着收禮金,他特意背了個赤金長命鎖包,裡面銅錢串子裝得鼓鼓囊囊的。他們轉到容赦這兩桌。
容赦、柳五娘帶着女兒潇凡,與張寔帶着的張園的人同席,常卿和宇成也在。沈呈華從師父周采官那兒獲得準許便過來,毗羅公主自然跟着就坐。不僅如此,張果老同容赦、張寔是舊識,也在此處,林琅、黎率随同。
許慕臻回益州時,容赦正從益州趕去救妻女。泉州山火,他擄掠燕九嶺,随後去益州修繕六韋花的秘道,借機将伏硫黃彈安置在比武場台座下。他的弟子常卿替他把燕九嶺帶往揚州,同師娘安置在一起,他則留在益州等待英雄集,好在當日開啟機關。
常卿結交許玉薤是計劃之外的巧合。常卿初到揚州立足,在茶樓租賃一層鋪面出售延年健體的丹丸,賣着賣着名氣大了,就有名流貴族向他定制特殊的藥丸。常卿向同一位熟客交付四五次貨,才知真正的買主是許玉薤。常卿自知出現在這裡,能引起許玉薤多大仇恨。宴席之後,他會辭别恩師,浪迹遠行。
容赦質問道:“這些年你看不見她做了什麼嗎?”
柳五娘風華正茂之年被許寄端下了毒藥,每況愈下,容赦通過六韋花山莊求助張果老,才有張果老帶小容訪泉州飲牛津一事,容赦傳功祛毒仍不濟事,不僅沒救下妻子,連自己也被反噬。夫妻倆知道許寄端必不會好好交出解藥,他們得找一個能制裁許寄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