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無任何熏香,錦羅綢緞中所藏的香在衆人之間彌漫,宮人被巫祁方才抗旨的話吓得不敢吭聲,眼觀鼻鼻觀心,呼吸都要忍一忍,生怕當了燃線,引火上身。
聖上揮手讓這些礙事的宮人下去了。
那些宮人離開後,殿内隻剩下四位世家子女,李蹊和聖上,氛圍竟然不像方才那樣緊張了。
聖上起身,坐在台階上,托着腮,饒有興趣地看着巫祁。
他眯着一雙狐狸眼道:“曜靈,你為何不願與惟崇成婚?難道,你心悅之人不是惟崇嗎?”
不必旁人與他說,單就他自己去辭紫閣的那幾次,次次都能看見巫祁在易慎旁邊,或坐或站,臉上總是笑意洋溢。
不像是不心悅易慎的樣子。
“回陛下。”巫祁道,“臣女初次受賞,惶惶不安,恐驚得聖命,耿耿難以寐。不瞞聖上說,臣女并不是不願受賞,而是着實有些貪婪,想借着自己盡了些綿薄之力的契機,向聖上讨要一賞,堵住悠悠衆口。”
此話一出,林廓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他悄然轉頭看了看易慎,誰知此人似是猜到了巫祁會如此說,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處,真真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下凡喝露水的谪仙。
再看宋吟星,此人對巫祁所言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不知為何,林廓微微挺直了腰闆,心中卻道:“隻我一人在擔心聖上聽完小七所言會砍了小七的腦袋嗎?”
“向我讨要一賞?堵住悠悠衆口?”聖上重複了一遍巫祁所說的這句話,思索片刻後開懷大笑道:“你想向我讨要什麼賞賜,說來聽聽。”
誰料,巫祁竟直直地跪在地上。
“臣女有罪,臣女不顧世家威儀,私自研究鎏戈,違背世家禮法,該罰該斬。”
内殿鴉默雀靜,一陣無聲。
巫祁雖是低着頭,但神情卻很自在。
她在賭。
賭聖上早已得知鎏戈造假一事。
賭聖上早已得知她私自研究鎏戈。
賭聖上早已在暗中研制地上鐵甲和天上鐵翼。
此次賭注有些大,若是稍有疏忽,她便見不到明日的豔陽,不過,巫祁想起金甲軍圍攻趙朗院子時的情形,覺得此次豪賭,她不一定會輸。
果不其然。
聖上擺擺手,百無聊賴道:“這是你們世家禮法的事情,與朕無關,若是讨罰,應是向你的父親讨罰。”
他加重了些語氣,似是提醒,又似是催促道:“今日我與你所說,是你論功行賞的事。”
“陛下,臣女向你讨要的賞賜,便是與鎏戈,與世家禮法有關。”巫祁道,“臣女自小還未學世家禮法之時,便曾在坊間聽說過北鲲和鎏戈曾在肆海一戰中的威名。因其父曾盡了些微薄之力,蒙先帝之幸,得世家之名,允用鎏戈以家用,然臣女性子卑劣,時常爬樹摘花,摸到鎏戈時便不撒手。”
“小時以為自己摸到了征戰四海之物,而後才知鎏戈是我一生不可觸及之物。”
“父母生性灑脫,雲遊四方。臣女得此機會,時常趁着父母遠遊之際暗自研究鎏戈,然天下無不透風之密牆。臣女做錯了事,自然求罰。”
“肆海一戰着實精彩,坊間贊不絕口。敵國雖是答應納貢,然人心在内,禍心在外。平蕪城接壤敵國,鎏戈又下落不明。臣女受命協助桃花林死屍一案,每每冷汗直流時,總要想起百姓死于戰争時的慘狀。”
說完這些,巫祁心道:“好累,和聖上說話也太累了,總要拽些文绉绉的詞。”
但,她還沒說完。
巫祁微微擡眼,悄然看了一下聖上的神色,見其神情無異,她無性命之憂後才敢繼續往下道:“是以,臣女向陛下求的賞賜,是求陛下允許臣女研制鎏戈,造地上鐵甲,鎏戈鐵翼。”
這下算是說完了。
巫祁松了口氣,有些口渴。
玉石階處忽而傳來一陣輕笑,衆人不知這笑是福還是禍,察覺到聖上的目光時不時地便要落在他們身上,皆是不敢擡頭對望。
說不敢也不妥帖。
君臣之間該有的避諱罷了。
“曜靈,你說了這麼多,朕聽明白了,不就是想研究研究鎏戈,想造一造地上鐵甲和天上鐵翼嗎,朕允了,明日派人将月堕營的令牌送到辭紫閣。”聖上打一哈欠,伸完懶腰後掃了一眼巫祁和易慎,像是好奇似地問巫祁,“那你會和惟崇成婚嗎?”
聞言,易慎看向巫祁。
巫祁道:“回陛下,晚點成婚。”
“好好好,朕到時候去喝你們的喜酒,也不知這世家的酒和宮中的酒有何不同。”聖上仰躺在玉石階上,一腿曲起,“辭紫閣學子不可怠慢課業,你們四人明日記得去上學。”
“是。”
聖上擺擺手道:“你們下去吧。”
等那陣腳步聲逐漸消失,聖上才歎息道:“小至自己,大至家國,說得滴水不漏,不提友人,不提心悅之人,将父母摘得幹幹淨淨,拒絕都不知從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