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渥丹的指尖懸在祖母鼻端不住顫抖,直到捕捉到那一絲遊若蛛絲的氣息。
姜渥丹驟然哽咽:“還有氣!”
“不見刀傷……”晏邦彥見祖母完好無損,地闆卻血迹斑斑,頓感詫異,他喉結重重滾動兩下,“這血......都是嘔出來的?”
月光洩洪,慌亂無措地映照在了姜渥丹和晏邦彥的臉上。
姜渥丹看見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深深摳在一起,指甲縫裡滲着發紫的血。
祖母煞白的臉被月剖成陰陽兩半。
“會不會她是……”姜渥丹腦子裡面有了一個猜想。
“先給她……吃……藥!”司徒愛笑在一旁低聲建議。
聞言,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匆匆行動起來。
晏邦彥把祖母背回屋子,輕放在榻上。
姜渥丹跑進竈房,踢開滾到腳邊的杵子,烏木櫥櫃裡各種瓷器撞得叮咚作響,她自言自語:“陶罐……陶罐!”
工具找齊了後,姜渥丹從箱子裡面翻出三包配好的藥材,準備抖開青黛、瓜蒌仁、焦山栀的配伍,一股腦全丢進陶罐。
“川貝需先煨!”司徒愛笑忽然壓住她撕藥包的手,言之鑿鑿。
“啊,好。”姜渥丹被他從未有過的帶着威壓的語氣吓了一跳。
陶罐在竈上咕嘟作響。
晏邦彥突然掀簾闖入竈房,對姜渥丹道:“你去看着祖母吧,我來熬藥。”
姜渥丹聞言道:“好。”
“還有。”晏邦彥一頓,“藥膏也給自己塗上。”
“嗯。”姜渥丹應允。
就在此刻,無人看到——司徒愛笑忽然往陶罐裡擲入兩枚烏色的藥丸。
姜渥丹到了老夫人卧寝。
她着手為老夫人換上幹淨的衣裳。
她解開晏邦彥祖母對襟短襖時,半凝固的血塊将裡衣黏在蒼老皮膚上。
她用浸過清水的棉帕輕敷,忽然觸到祖母鎖骨下方凹凸的瘢痕。
暗紅色“戍”字深嵌在蒼老皮膚褶皺間,卻被新的老的刀峰血痂覆蓋住——一看就是老夫人一刀一刀刻上的。
是老夫人百般想讓這烙印消失嗎?姜渥丹不經發問。
晏慎之,大名鼎鼎的穆朝定遠将軍,一戰成名的冠貞侯。
但他的配偶史書卻隻是寥寥幾筆寫完,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留下。
她已是風燭殘年。
她姓甚名誰呢?
她此生,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忽地,司徒愛笑和晏邦彥交談的聲音傳來。
“我見她舌苔黃膩而燥,許是肝火犯肺了,沖了。”司徒愛笑道。
“她最近咳疾愈發嚴重,是我疏忽,沒放在心上。”晏邦彥回道。
“此方藥灌下去,天明之前她大概就會醒,若沒醒隻能帶她到城中就醫了。”司徒愛笑繼續道。
“婆婆她……難道不是中毒嗎?”姜渥丹回首疑惑道。
司徒愛笑聞言微微一怔,過了一會才啟齒:“嗯,姜姑娘見多識廣,确實有這個可能。”
說罷,對着姜渥丹笑了笑。
姜渥丹回敬微笑。
“多謝司徒公子。”晏邦彥拱手作揖。
“不客氣,我什麼事都沒做,晏公子何須客氣。”司徒愛笑道。
窗外夜色漸濃,燭影搖曳。
晏邦彥将祖母枯瘦的手輕輕掖回錦被。
老夫人胸口的起伏終于變得綿長規律,姜渥丹懸着的心這才稍稍落地。
司徒愛笑這才起身,準備回家去。
“司徒——”剛出門口,姜渥丹卻喊住了他。
姜渥丹疾跑過去将玉雕遞到他手中:“司徒……你給李蘊姑娘買的牡丹玉雕不要落下了啊!”
“哦哦哦!”司徒愛笑趕緊接過。
又過了幾刻,祖母還沒有醒。
晏邦彥笑着看姜渥丹的羽睫顫了又顫,輕輕道:“這麼晚了,你也去睡吧。”
“其實我不困,你信嗎?”姜渥丹撐着臉,喃喃道。
“不信。”晏邦彥很坦率。
“不是,哥們。這種時候應該說你信,好伐?”姜渥丹無聊得在那一個勁吐泡泡。
“嗯?你想跟我稱兄道弟嗎?”晏邦彥也學着她撐着臉吐泡泡。
怎麼跟你們這些老祖宗解釋網絡流行用語呢?
你們這時代,離有網這個東西還需要堪堪多久哦!
想念我的steam,我的地平線,我的pubg,我的吃雞戰場,還有我的口口文學城!
要有網就得先有電,還得等法拉第和特斯拉出生……
小女子我等到花兒都謝了!
想着想着,姜渥丹歎了一口氣,見還未回複晏邦彥,于是道:“你多大啊?怎麼這麼幼稚,别學我呀!”
“虛度二十二春秋。”晏邦彥回答。
“哦。”那确實還小,才大四嘛,也還算是帶着清澈的愚蠢的大學生,不像我們這些每天為了一個數據焦頭爛額的牛馬博士牲喽。
過了一會——她眼睛一飄,看到了角落裡“佝偻着”的祖母的老織機,她眼睛一亮。
她對晏邦彥說:“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晏邦彥也困了,似乎像打盹後被她吵醒,他揉了揉眼睛。
他看她眼裡像淬星一樣帶着光時,他愣了一下,旋即又聽見她說:“我想……改良這個織機!”
“你可是得了離魂症。”晏邦彥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這麼大晚上,你不休息,你又要折騰些什麼,這老東西雖然破舊吧,但我當年去市集上買下來時可貴了,抵了我四個木雕呢!”
“那說明你被坑了呗。”姜渥丹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
“是是是。”晏邦彥被怼得啞口無言。
“晏邦彥,要不要跟我打個賭。”姜渥丹邪魅一笑。
“賭什麼?”晏邦彥問。
“明早就給你整個嶄新的。”她道,“我今天必須教木頭唱出個歌來。”
“你現在要去城裡面買啊,宵禁着呢。”晏邦彥逗她。
姜渥丹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羽霄将軍要是腦袋卡殼了轉不過來呢,小女子我不妨給你撬開來修一修,看看這腦花是不是被什麼漿糊替代了,還是腦門被那些突厥人打到了還沒恢複。”
她說着說着就來捏晏邦彥的腦袋,晏邦彥低笑幾聲,然後像隻靈活的貓咪一樣四處逃竄。
“诶,别跑啊!”姜渥丹立馬去追,嘴裡戲谑着,“讓我捏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呀!”
可惜晏邦彥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個子确實高,姜渥丹夠不着。
于是她把晏邦彥逼到牆角水靈靈地罰站着。
晏邦彥無奈地靠在牆角,低頭看着她,嘴角還挂着笑意。姜渥丹的目光不自覺地滑到他的喉結,又迅速移開。
她抱胸而立,一副“你敢跑試試看”的表情。
她繼續伸手去撓他的頭發,結果他頭一偏,輕松躲過。
再試一次,還是被他躲開。
姜渥丹氣得跺腳。
但她從來都不内耗,她轉念突然靈機一動,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诶,不是!”晏邦彥察覺到她的意圖,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手已經摸到了他的腹肌。
“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晏邦彥笑得直不起腰,終于忍不住求饒。
姜渥丹得意地收回手,挑眉道:“早這樣不就好了?非要逼我出絕招。”
她吩咐:“幫我把織機搬到旁邊的房間去。”
“好叻。”晏邦彥照做。
“哦,再幫我拿隻炭筆!”
“好叻!”
“這台織機,雖然老舊,但骨架還算結實。”她低聲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