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禧城某茶館。
廂内。
窗棂邊獨坐一人,銀狼面具覆面,拿起青花瓷杯,搖搖頭細抿道:“好茶。但,還是沒有鹹味啊。”
忽而,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來人身着淺绯色,低垂眉,臉龐瘦削,見窗邊人獨飲,倒是道了一聲:“右賢王好興緻。”
“葉長史倒也是百忙之中赴約。”右賢王的聲倒是戛玉敲冰,卻摸不着内裡夾着的心思。
葉長史——也就是葉擎雲,毫無避諱地在對面落座,将一枚密函放于案上,指尖輕點其面,哂道:“我忙麼,怎麼比得上右賢王大人。”
“這就是……”右賢王兩指夾過。
“輿圖。”葉擎雲不緊不慢地執壺為自己添茶,順帶給右賢王續上,“中原的茶,每一泡也許是不同的味道。得細細等水溫,方顯回甘。”
他抿了一口繼續道:“嗯,這泡,果然甘味十足。”
右賢王聽着,不可置否,看向窗外的郁郁蔥蔥,枝葉婆娑:“關中大旱已兩年……可你瞧這阡禧城的草木,竟比愈發繁盛。真是……怎麼都比草原肥沃的土地啊。”
右賢王轉頭對着葉擎雲笑了一聲,面具下的目光幽深如寒潭,“小小邊陲,倒真算是個人間盛景。”
葉擎雲見他還不進入正題,将茶盞推至一側,語氣一轉:“右賢王,我為您提供了無數藥人,我們的約定……不該遲了吧?”
卻聽右賢王自顧自講了起來:“甯和四年,莊平帝李胤康禦駕親征。我還小。記得那時,蘇和大汗率我蒼厥鐵騎突圍,卻被晏慎之、鄭起等人圍困四方。你們大穆人稱之為‘四面楚歌’,我也學會了這詞。”
“我們蒼厥人啊,沒有你們大穆人的人心叵測,也不懂你們的爾虞我詐,更看不清……你們的盤根的氏族關系養出的是什麼血肉……”
右賢王一頓,黑瞳打量着葉擎雲,見他眉目低垂,若有所思,繼續道:“我們隻信強者,隻信英雄。族中有一人,若赢了我的父親,若能帶領我們打的了勝仗,就能割下我父親的頭顱,坐上大汗之位。于是,我的姑父,就這麼做了。”
葉擎雲聽得心驚膽戰。
右賢王舉杯,與葉擎雲對視:“可現在……我也想取而代之。”
“葉長史,你們中原的茶好喝,等事成之後,我請你喝我們的奶茶。”
“當然,這杯羹,少不了你的一份——葉英雄。”右賢王把英雄二字着重。
茶盞輕碰,瓷壁迸發出清越聲。約,便敲定了。
密談已畢。
右賢王摘下面具,撥開密函,陽光洩進輿圖中,他笑道:“好一個豔陽天啊!”
“又是一日豔陽高照啊。”姜渥丹仰頭望天道,想着自來到這兒,除了那次奔赴胧月鬼市尋清棘花時因氣候驟變淋了場雨,其餘日子,竟都晴好如斯。
她伸個懶腰,繼續鼓搗着手邊的“稻草人”。雖說這時代的機關術遠不及現代人工智能那般能自我學習、邏輯推演,但也足以提高些許勞動效率。
李蘊不知何時走近,笑道:“姜姑娘當真是奇女子。”
“稱不上奇,”姜渥丹頭也不擡,“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罷了。”
“巨人……姜姑娘的奇思妙想倒也是真切。”李蘊又笑。
閑暇時,姜渥丹還讓晏邦彥雕了兩個陀螺給喀莫和十一,兩人便在院中比着誰轉得久。綢緞飛舞間,人聲鼎沸,像極了“歲月靜好”四字落地的模樣。
院中傳來陳鳳梧的喊聲:“十一喀莫,去給我打些水來!”
這阡禧城,井多如星鬥,走幾步便有一口。泉水清冽甘甜,倒也沁人心脾。
姜渥丹思索時喜歡撓頭,此刻頭發已炸得像草垛。她低頭一看,簡直可稱“蓬頭垢面”。
晏邦彥遞上一塊幹淨的布,輕輕按在她額頭為她擦汗,接着将陶碗捧到她面前,指尖還不老實地戳了戳她飛起的發絲。
她咕噜噜飲了幾口水,擡頭笑着道:“謝了。”
“謝什麼?”晏邦彥凝視着她的眼眸,低沉卻笃定道,“對我,你從不需要客氣。”
姜渥丹莞爾一笑,低聲應道:“好。”卻在心裡補了一句,是我也要謝謝你,有你真好。
姜渥丹飲完,伸手擦幹了的唇角的水花,碗中邊沿殘留的水流下台階上。一滴,兩滴,三滴……滴滴答答……一天,兩天,三天……七天。
“姜姑娘!姜姑娘!”陳鳳梧托人輾轉幾方,依照姜渥丹的說的給李蘊抓了些藥。
可……藥效并不顯著。
姜渥丹倒是想,那清棘花會有用嗎?恰在此時,她餘光瞥見檐角一隻蜘蛛正辛苦織網。忽然,蜘蛛失足墜落,卻被一根蛛絲穩穩牽住,懸在半空。
它幾乎與架子上挂着的鬥笠與白紗纏作一團。
姜渥丹看了一眼飄飄綢緞下的人兒,又聽見李蘊房中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
她一把攆開那玩雜技的蜘蛛以及它的蛛絲,将鬥笠與白紗取下,交織成一道幕籬,蓋上頭頂:“我出去找人。”
晏邦彥一聽,急了:“你非得出去不可嗎?那我陪你。”
“你人高馬大,太突兀。不行。”姜渥丹回道,“等我回來。”
姜渥丹推開門,不回頭地走了。
一出門,才知道,外面啊,已經變了天了——先帝駕崩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中傳遍了。
喪鐘響徹京城。
皇長子允昭年僅六歲,在百官悲聲中登基,朝堂一時轟然。
小皇帝穿着厚重的龍袍,坐在尚宸殿上,臉上還帶着稚氣,卻努力把背挺得筆直。
内侍高聲宣诏:“奉先帝遺命,立皇長子安慕為帝,改元重輝,以承大統。皇太後柳氏垂簾聽政,輔佐幼主,安平王李景鴻為攝政王,總理朝政,百官協心輔治。”
百官伏地叩首,高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