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後穿着素白喪服,坐在簾幕後淚一滴一滴往下掉,唇角卻在半剖白的陰翳中翹起:“國不可一日無主,朝政不可一日荒廢。今起朝會,帝在簾前,哀家與攝政王共議政務。諸卿當恪盡職守,勿負先帝所托。”
簾前的小皇帝擡頭望了簾後的母後一眼,似懂非懂。
李景鴻笑着對小皇帝微微點頭,他便也學着點了點頭。
李景鴻身披朝服,站在禦階下拱手施禮,笑不達意:“臣安平王,謹奉先帝遺命,不敢有失。”
宮鐘長鳴,重輝元年自此肇始。
幾日過去,李墉的人在各大藥坊的守衛倒也松了些,倒是城門處的進出依舊管控嚴格。
綢緞莊離城門挺近。姜渥丹看城中出入,仍絡繹不絕。
那通牒似乎隻針對蒼厥人,她便見一個金發絡腮胡、騎着駱駝的硬漢大搖大擺地入了城,一旁佩戴銀環、碧眼赤足的美人也沒被士兵攔下來。
反正稀奇古怪的東西,在這邊疆并不少見。
但……前面這是……啥?烏龜?
隻見那長龍最前面一人貌似是個光頭,還披袈裟,他身後背馱着幾大包的行李,遠遠看去,像是一隻披着行囊殼子的萬年烏龜精。
捎着這麼多行李,結果only他一個?
姜渥丹頓感新奇,掃了一眼他,卻也被他捕捉到了,于是,他也多看了她幾眼。
她一驚,明明她的臉隐匿于白紗之下,但似乎那人的眼能透過這遮幕,看透她。
忙不疊地,姜渥丹立馬轉身,溜之大吉。
不怎麼熟悉的城池,偏要去尋些熟悉的人兒。走吧,先去回春藥堂。
結果一到那熟門熟路的老地方,姜渥丹卻怔住了——原本的藥堂已經改成了一家客棧。早先在城門前見過的金發胡人大哥、碧眼佩環的美人們,此刻正三三兩兩聚在客棧門前,進進出出。
奇裝異服者比比皆是,姜渥丹反而不怎麼引人注意。
她随手抓住一隻路過的人,問道:“那回春藥堂是倒閉了?我前些日子來抓藥,那藥方可好了,還想繼續抓呢。”
路過的人看她一眼:“嘶,都說是好藥方了,咋的,吃的量不夠,沒治好啊?”
“诶诶欸!就是這樣。”姜渥丹覺得自己真是不夠謹慎,她腦子飛速旋轉,接住話茬,“我那個病啊,是皮膚病!你看看我這見不得人的樣子,唉,而且啊,我這個病要長久打理,當時那掌櫃承諾了我要讓我半月來抓一次藥叻,怎麼就不見了!”
路人揉了揉眼,又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聽你這聲音,就知道你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是可惜了,哎呦,你沒住這城裡吧,不知道李墉想把這街上大大小小的藥鋪都吞并了吧,他真是個饑狼!吞了别人的銀樓,吞了米鋪!又想把這藥鋪也給吞了!以後,咱幹什麼,買什麼,不會都要經過他的手吧!那手髒死了!聽說他前幾日還叫鬼市的人去收屍呢!”
“收屍?他殺人了?”姜渥丹眼珠子轉轉。
“可不!他仗着依附着權勢,攀親戚!橫行霸道!欺善!”
“攀親戚?他有親戚做官?”姜渥丹問。
“他姓李啊!你想想!李啊!”路人叫姜渥丹湊近,在她耳畔道,“誰不知道這天下都是姓李的的!他可是攀附上了某個親王!”
原來如此,姜渥丹想,莫非是安平王?
可那路人也一知半解的,說不個明白。原來,他自己也不清楚,也是道聽途說。
最後那路人又想起她要買藥,告訴她:“隻能出城去堍坡買啦!有人說啊,那裡有神醫謝筠的徒弟!謝筠你知道吧?當年江南瘟疫,來誰都不好治,那些大官閃躲着遠遠的,生怕百姓給他們染上了,但是謝筠來了!她當時還是個小姑娘,倒是不畏懼那些爛瘡,水泡,也不怕被染上,把他們聚在一起治療呢,藥膏都沒讓他們出一分錢,這才叫什麼醫者仁心啊!我倒是沒見過她,但知道她最後來的……是這座城,之後便沒了消息。”
啥?堍坡?
晏邦彥他們家附近?姜渥丹倒是震了一驚。
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号人物啊?
姜渥丹給路人道了一聲謝,謝筠的徒弟?這麼近的地方,還是得想辦法出城。
她打量着這改過後的客棧,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物,她要不……偷一個通牒來?
可是此招有點冒險,得細細籌謀。
她慢慢踱步,準備回綢緞莊。
路上還是那麼喧嚣,她途經當時和晏邦彥賣木雕的雜鋪街,看到有人坐在路邊,擺着一個鋪子,在賣糖人。
倒是各種神話的糖人都有,隻是有些被曬化掉了,女娲,刑天,伏羲……各個惟妙惟肖。
姜渥丹在思考要不要給十一她們買幾個回去,卻定眼一看,瞧見了一個好像是鷹隼羽翼覆面的,拿着木制法杖的老太太糖人。她頓感好奇,這是……什麼神仙?
“這是什麼啊?”姜渥丹好奇走近問。
賣糖人的婆婆露出滿臉風霜的笑,眼角的褶子像被日光熏皺的湖面:“這是……薩滿!薩滿能保佑離家的遊子平安歸鄉,也能保佑你的願望……不被這世道辜負。”
姜渥丹看着賣糖人的是個老婆婆,這個年紀了,沒有享清福還在烈日下賣着糖人。
姜渥丹拿起來那個被日頭曬得最面目全非的那個薩滿,把銅錢遞了出去,對那婆婆道:“這個吧。”
那婆婆哪裡不知道小姑娘心善,褶皺都要沁出淚些來:“謝謝你,小姑娘。”
姜渥丹本打算離開卻被婆婆叫住:“小姑娘占一卦吧。”
她微頓,轉過身來。婆婆已從袖中取出一隻陳舊的竹筒,灰漆斑駁。
民,扶乩,求殘生渺茫一願。姜渥丹懂。姜渥丹默不作聲,伸手抽出一簽。
竹簽上書的字迹古奧且彎折,寫的乃是蒼厥文字。她瞥了一眼,看不大清,剛欲細看,那簽已被婆婆穩穩接過。
婆婆看了一眼,然後瑪尼瑪尼轟了半天,凝視着她的墨玉眼,對她道:“你此生,會失去很多東西,也會得到很多東西。”
姜渥丹笑了笑:“人人如此。”
婆婆歎了一口氣:“做你所想之事,行你所想之路,那條路,從來都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