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大帳中,完顔宗翰面色鐵青。
他着實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好叔父這麼大膽,自己讓他去傳個話,他竟然将平州城直接奪了下來。
“好一個先斬後奏!”完顔宗翰暗暗咬牙。他深知這位叔父的野心,但沒想到竟敢如此明目張膽。更可恨的是,這次攻城不僅耽誤了夏收,更讓金國損失了大量可充作勞力的壯丁。
帳簾掀起,完顔阇母大剌剌地走了進來。他铠甲上沾着大片未幹的血迹,臉上帶着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毫不在意完顔宗翰陰沉的神色,大馬金刀地坐下。
“侄兒這是怎麼了?”故作驚訝地看向完顔宗翰,“平州城已破,不是該慶功嗎?”
完顔宗翰強壓怒火,聲音冷得像冰:“我命叔父前去招降,為何擅自攻城?張覺人呢?”
“跑了!”完顔阇母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我的好侄兒,我是按你說的去勸降,可那厮做賊心虛不肯開門,還命人放箭傷我士卒!”他扯開衣襟,露出肩頭一道淺淺的箭傷,“侄兒你看,叔父可沒騙你!”
完顔宗翰盯着那道微不足道的傷痕,眼中寒光閃爍。
他知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但木已成舟。更棘手的是,張覺現在明目張膽的叛逃宋朝,這簡直是在金國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
“備筆墨!”完顔宗翰喝道。侍從連忙鋪開絹帛,他提筆蘸墨,筆鋒如刀:
“大金國東路軍統帥完顔宗翰緻宋國皇帝:爾等收留叛将張覺,實乃背信盟約之舉。此人先降我大金,複叛投宋,望宋國速速交出張覺!”
寫罷,他蓋上帥印,對信使厲聲道:“八百裡加急,直送汴梁!”
*
這封信沒多久就送到了中書門下。幾位宰執大臣互相看看,都摸不準主意。
“還是請聖裁吧。”最後,王黼輕歎一聲,将難題推給了皇帝。
此時的艮嶽正值盛夏最絢爛的時節。奇花異草争奇鬥豔,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飛瀑流泉,整座園林宛如人間仙境。趙佶特意命人在最高處的“朝真壇”前栽了幾株古松,此刻他正盤坐在松蔭下,一襲素色道袍随風輕揚,林靈素在他對面傳道。
“陛下,王相求見。”梁師成輕手輕腳地走近,聲音壓得極低。
林靈素作勢要退,趙佶微微擡手:“真人且留步。”這位當朝國師便又安然落座,手中拂塵在陽光下泛着銀光。
王黼沿着青石小徑走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松濤陣陣中,皇帝閉目凝神,座下是來自江南最出色的女工織出來的繡花緞錦軟墊,身上穿的修道服看起來似乎很是普通,但是在林間透過的陽光照射下,隐隐約約能夠看到上面用金銀線繡出來的龍紋。
林靈素見了王黼,站起身将拂塵一甩,算是見禮。
“臣叩見陛下。”王黼跪伏在鋪滿松針的地上。
趙佶緩緩睜眼,
“愛卿平身。”皇帝的聲音飄渺如從天外傳來,“何事如此急切?”
一旁的小内侍連忙為宰相鋪上錦墊。
王黼立刻将完顔宗翰的信呈了上去。
梁師成接過,讀了起來。
邊讀趙佶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張覺投宋,他自然是高興的,不說張覺還帶着五萬的人馬過來,就說一個遼将在降金後又轉投他們大宋,這不正是說明了大宋民心所向,天命所歸?
可完顔宗翰的要求他也不能不顧,畢竟兩國有盟約,張覺此行對金國來說确實是奇恥大辱,金國追究也是理所當然,如今攻遼尚未結束,直接撂下同盟的請求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趙佶猶豫起來。
他看向王黼:“王相怎麼看?”
王黼神色凝重如臨深淵。
“回官家,此事關乎兩國邦交,臣以為當慎之又慎。”
見皇帝微微颔首,他繼續道:“平州乃燕山咽喉,若得此城,日後可鎖金人南下之路。更何況......”
他趨前一步,在趙佶耳邊細語:“燕雲十六州的遼國降将都在看着朝廷的态度。若将張覺拱手相讓,豈不寒了天下豪傑之心?日後誰還敢來投奔我大宋?”
趙佶點點頭,他擔心的正是這點,王黼這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可攻遼尚未結束,若是不交出張覺,金國人撕毀盟約可怎麼辦?”
“陛下勿憂,臣倒是有一計。”
王黼将他的想法細細道來。
“好!大好!”
“王卿真乃朕之肱骨!”趙佶撫掌大笑,連帶着寬大的道袍袖口都跟着撲簌抖動,“就依卿所言!”
王黼連忙躬身:“臣不過盡本分罷了。”他倒退着退出三步,這才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林靈素都閉目盤坐,手中拂塵紋絲不動,似乎對這些事全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