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天上挂着一輪孤月,閃爍着微弱光芒的稀疏星辰散落在空中。
揚州城被寂靜的黑夜籠罩,百姓陷入甜夢,唯有一處地方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那便是揚州貢院門口。
江南地區向來文風鼎盛,才子輩出,揚州府八個縣加起來參加院試的考生能有四千多人,光是唱名搜檢,就需要幾個時辰。
由于考生人數衆多,不得不從地方州縣調來衙役幫着維護秩序,搜檢考生的搜子則是由學政随機調遣的衛所士兵負責,避免地方州縣的衙役和考生串通一氣,秘密攜帶小抄舞弊。
子時開始入場搜檢,考生們拎着考籃,按籍貫排成八列,結保的考生五人一小組,由作保的廪生唱名核對後,搜子帶到一處檢查,就連考籃裡的東西也要細細查過。
等着進考場的考子多,子時開檢,約摸寅時末卯時初才能全部檢完。貢院大門在卯時中準點關閉,考生們都是趕早不趕晚,甯願排隊等着也不敢耽誤。
楚明霁和周從宜、汪俊、姚俊成以及季則陳廪生幾人排在隊伍中間,舉目望去人頭攢動。
周從宜不禁感歎起來:“如今的考生一年比一年多,錄取的名額卻沒有提升,還是和舊時差不多,要考取功名是越來越難了。”
十月份的夜間已然寒冷起來,陳廪生搓了搓冰涼的手,道:“莫慌,我看你們幾個都是年輕力壯的,精力足,這就是你們的優勢了。須知科舉拼的不僅僅是才學,還有身子骨。”
考試前一晚是沒法子好好休息的,有些四十歲以上的還在院試打轉,精力比起二十左右的年輕人是真比不過。
幾人都知道今晚要連夜排隊等待進考場,白天皆是睡到了将近傍晚方起身,此時也不困,有閑心聊天。
周從宜穿着好幾身夾衫,微覺寒意,忍不住問道:“天冷夜長 ,考棚裡也無法好好休息,明日還要做題,光靠年輕也是扛不住的。你們都帶了什麼提神醒腦之物?”
汪俊擡了擡下巴,笑道:“我娘給我備了參片,長白山那邊的百年山參,補氣強身的,不拘是用熱水泡一泡還是直接含到嘴裡都成。”
你娘給你備的人參還是我大伯送去你家的,姚俊成腹诽。
當着衆人的面,他眉毛也沒動,臉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和緩笑意:“我備的和汪兄的一樣。”
“巧了,哈哈,我家裡備的也是參片。”周從宜叫出聲,“我娘說科考不易,不能在這關鍵關頭儉省。”
他伸手勾住楚明霁的肩膀,猜測道:“明霁兄,嫂子是個靈巧人,她給你準備了什麼?也是參片?”
汪俊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陳廪生也經受過窮困,瞥了他一眼,思索着待會兒怎麼給汪俊解圍。
想到明瑤華和明甫光為他忙活着碾磨茶葉芝麻的模樣,楚明霁嘴角勾起,沒撥開周從宜的手,道:“不巧了,内人給我備的是一包擂茶。”
擂茶是湖廣一帶的特産,但揚州是繁華大城市,往來商販不計其數,擂茶的做法也被帶到了揚州。
在場的幾人當然都聽說過擂茶,隻是要麼沒吃過,要麼沒想到。
姚俊成便是那個沒想到的,他一拍腦門,懊惱道:“這倒是好東西,擂茶裡面有茶葉、芝麻、花生、大米,提前炒制研磨成粉,到時在考場裡要一壺熱水一沖,暖乎乎喝下肚,又飽腹又提神。倒比我帶的人參好多了。”
眼見着姚俊成要把話頭說到别處,周從宜擔心季俊覺得被冷落,忙問道:“季兄,你帶的是何物?”
“我娘給我備了老姜紅糖。”季則看了一眼楚明霁,腼腆地笑道。
他原擔心衆人都帶人參片,就他帶的老姜紅糖顯得寒酸。
不過既然楚明霁帶的擂茶都是用的普通東西,茶葉芝麻等物他家也置辦得起,那股子貧窮帶來的難堪頓時消散無形了。
陳廪生立即贊道:“這倒比明霁帶的擂茶更方便易得,且同樣能提神飽腹。”
姚俊成不同意,“我覺得還是楚兄的擂茶好。”
周從宜知道姚俊成和汪俊交好,而汪俊一貫看不上季則,未免季則多心,他又是打圓場又是真心實意道:“楚兄有一位賢惠的娘子,我們是遠遠比不上楚兄的。”
說到這個,他不由埋怨道:“明霁真是和我生分了,嫂子做的火腿月餅實在美味,你也不早與我分享。還有那香皂,我娘用了,愛的什麼似的,就是花錢買也願意,隻可惜沒處買去。”
楚明霁心思一動,周從宜幾人都是潛在的香皂購買者,他笑道:“香皂是内人母家帶來的嫁妝方子,她倒是想開一個小鋪子賺些脂粉銀子,隻是擔心沒人願意買。”
周從宜誇張道:“怎麼會沒人買?你讓嫂子盡管放心,等她的鋪子開張了,我們一家子都去光顧。”
汪俊聽了半天,問:“香皂是何物?是做什麼用的?”
此時隊伍往前,周從宜一邊走一邊眉飛色舞地解釋,簡直要把香皂誇上天,“比胰子好用一百倍!要是能做出來市賣,賺錢養家的擔子可就輪不到楚兄了。”
姚俊成敏銳得聽出了商機。
季則快速看了楚明霁一眼,低頭掩住眼底的異樣神色。
沒一會兒,就輪到他們搜檢,陳廪生唱名,小吏核對無誤,幾人就被帶去一處房間連人帶考籃都搜檢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