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到伍興兒的強項了——伍興兒十五歲開始跑商,到今年已經十年了,南直隸四處都跑遍,各州府有甚須孝敬打點的仕宦名門之家他門兒清。
他有意在秀才娘子面前賣弄,于是故弄玄虛道:“這卻不假。金陵大族名宦之家有個順口溜,秀才娘子且聽我背來——”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裡,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①
“這四句順口溜提到了賈、史、王、薛四家,四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其中賈家一門兩國公,最為強勢。史家有一位侯爺,王家是縣伯之後,薛家是紫薇舍人之後。如今朝中還有人當官的賈、史、王三家,薛家族中已經無人做官了。再加上,賈、史、王三家的嫡支和得臉旁支都在京城居住,留在金陵的都是沒甚勢力的,靠着嫡支的臉面擺闊罷了。”
“秀才娘子不必擔心,這順口溜也就是聽上去唬人,和我們正經做生意的不相幹,咱們隻需打點好應天府戶房上下一幹人等便是了。”
說了一大通,伍興兒口幹舌燥,舉起茶碗喝了半碗茶水,接着道:“賈、史、王三家靠出租田宅鋪子掙錢,與我們沒有競争。隻有薛家,薛家也是做生意的,還是皇商,不過他們家也不比當年了,薛家族長死後,是他的兒子薛蟠接任,薛蟠于生意上實在不通,薛家内部也有不服他的,家族人心不齊。聽說薛蟠去年為了個美貌丫鬟惹上人命官司,打死了人,拖了一年才結案,應天知府對外說薛蟠被冤魂索命而亡,将苦主糊弄過去,實則那薛蟠帶着母妹上京去了。”
明瑤華認真聽着,等伍興兒一氣說完,才發出疑問:“薛家好歹也是金陵大族,這般隐秘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伍興兒得意地笑道:“那苦主馮淵在大街上被打得隻剩一口氣,是回春堂的大夫去把脈診治,又是去的薛記藥鋪抓藥。我雖是個小人物,但剛巧和這兩者有交情。回春堂的大夫且不說,那薛記藥鋪,正是薛家大房的産業,不過薛蟠沒本事收服藥鋪管事,藥鋪管事被薛三叔這一房拉攏了去,自然不會幫薛蟠瞞着,言語中透漏出來許多消息。也不隻我知道,金陵城消息靈便的人都知道這事。”
他唏噓道:“那丫鬟也是慘,長得是一副好模樣,眉心一點紅痣更是罕見,但也正是因為這副好模樣,才被薛蟠看上。她跟了薛蟠,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聽起來伍興兒的消息來源是可靠的,聽到眉心一點紅痣,明瑤華用力抓住扶手,問出她最想知道的事:“薛蟠是何時上京去的?”
“就是去年秋末那會兒。”伍興兒一心想拿下藥皂生意,因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是避開薛家其餘七房的意思,因薛蟠這一樁命案,薛家内部齊心協力使絆子,薛蟠這一房被其餘七房搶奪出去的産業就價值十幾萬兩銀子,再不跑,就薛蟠那蠢笨自大的性子,怕不是連祖宅都要被人設局搶走。”
伍興兒語氣中對于薛蟠的鄙夷毫不掩飾,薛家那樣大的産業,即便薛蟠沒甚本事,隻要肯聽勸肯敬人,還是有不少薛父留下來的管事願意跟随他。
但他蠻橫無腦的做派,實在讓人失望,本人支棱不起來,當不起家主的責任,還對忠心勸谏的老管事口出惡言,怪不得薛家藥鋪的掌櫃會導向薛三叔。
明瑤華皺着眉頭,香菱已然到了京城,那就難辦了——香菱作為丫鬟跟随薛家寄居在榮國府,而封氏無權無勢的,沒等靠近賈家的大門就被看門小厮趕走了,更别提要回女兒。
要想個法子才行。
薛蟠被冤魂索命而亡是應天知府對外的說辭,不知道判決文書上是怎麼寫的。
想來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寫明薛蟠死了,二是運用春秋筆法,不點明薛蟠已死,隻寫馮家願意收下銀子撤訴和解。
第二種可能更大些,應天知府是賈雨村,他賭的應該是民不舉官不究,隻要沒人細究,這件事也就混過去了。
不管是哪一種判決,都能拿來威脅薛家交出香菱,否則就報京兆尹,聯合禦史,将事鬧大。
到底如何,還需要看到判決文書才行,但以她現在的身份,以楚明霁的身份,都不可能看到判決文書。
此路不通。
明瑤華定了定神,對伍興兒笑道:“伍大哥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那伍大哥先給我送白芷粉、艾葉粉、蒼術粉各半斤,我将藥皂樣品做出來,約莫需要一個多月時間。之後我們再談其他。”
“哎,行。” 伍興兒應道,便起身告辭去尋摸明瑤華指明的藥材去了。
明瑤華還沒想出個能讓封氏要回女兒的法子,石繡娘就和喚祥雲的小丫頭一起将新衣服送來了。
明瑤華做了兩身衣服,楚明霁和明甫光各一身。
倒不是她偏心自己,而是郡主送來的綢緞裡,諸如杏紅、雪青、郁金、湖水碧這樣鮮嫩的顔色,配上各式花蝶紋樣的料子占了大半,玄色、暗紅這種适合做男子衣裳的料子就四匹。
各自取了衣裳去試衣。
楚明霁一身墨藍織錦袍,明甫光一身暗紅織錦團花袍,将兩人襯得面貌愈發出色。
明瑤華先誇贊了一番明甫光:“這是誰家的小公子,看起來可真俊俏。”
明甫光心裡歡喜,當着外人的面還故作沉穩,隻是臉上的喜色是怎麼也掩藏不住的。
明瑤華看了一眼楚明霁,還沒開口,楚明霁就催道:“瑤兒,你也快去換上。”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