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潮濕的石壁上,搖曳的火光将衆人的影子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水珠順着青苔密布的牆面緩緩滑落,在地面彙成蜿蜒的溪流,腐朽的氣息在密閉的空間裡發酵。
香漓緊緊貼着冰冷的岩壁,後背被寒意浸透,她屏息聆聽着遠處傳來的動靜。刀劍碰撞聲混着喊殺,如同悶雷般穿透層層宮牆。
“香漓,外面到底……”錦歡顫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垂。
“隻是些小變故……”香漓話音未落,餘光瞥見那位素來端莊的娘娘此刻癱坐在黴斑遍布的蒲團上,鲛绡帕早已被淚水浸透。
她輕拽錦歡的衣袖,兩人悄無聲息地挪到柔妃身旁。指尖觸到對方顫抖的背脊時,香漓放柔了聲音:“娘娘莫怕,陛下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
“怎麼可能……”柔妃突然擡頭,紅腫的雙眼布滿血絲,“我明明看到陛下他……”
香漓迅速握住那雙冰涼的手:“娘娘難道不信皓祯殿下的話?”
錦歡卻猛地抓住香漓手腕:“什麼意思?父皇他怎麼了?”
香漓正要開口,指尖突然觸到錦歡的異樣。她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猛地翻轉少女的手——瑩白肌膚上,隻有她能看見的一枚暗紅紋路若隐若現。
魔神的印痕!
這印記可保佑此人無病無災,平平安安。可上次和錦歡相見時尚無此物,燭夜為何突然……
不祥的預感如毒蛇般纏繞心頭。她急切地查看柔妃的手背,同樣的暗紋正在皮下流轉。
細細想來,燭夜如果想當皇帝,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皇帝早就有意将他立為儲君,他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
萬一其實他根本不想當皇帝呢?一個絕不能讓她知道的計劃……
不好!
裙擺掠過潮濕的青石磚,她跑出地下室朝着乾清宮疾馳,衣袂翻飛間,身後傳來錦歡驚慌的呼喊,卻被呼嘯的夜風撕成碎片。
香漓化作流光掠至乾清宮前,血色月光下,皓威的長劍正沒入皓祯心口。繡着金線蟒紋的玄袍瞬間洇開大片猩紅。
“燭夜!”
倒地的身影突然微微一顫,燭夜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頭望向虛空。那雙墨色眼眸映出香漓焦急的倒影,喉間湧出的鮮血順着下颌滴落,在漢白玉階上綻開妖冶的紅梅。
“香漓,别擔心。”
氣若遊絲的密語,被呼嘯的夜風吹得支離破碎。
盡管隐身無形,香漓的聲音卻清晰可聞。但殿内衆人皆被這突變驚得呆立當場,無人注意到她,唯有一人。
這時君溟身影如電,瞬間扣住皓威命門。
他領略過皓祯的武功,又豈會看不出蹊跷,以皓祯的身手,方才那招本可輕易避開。
電光火石間,他讀懂了對方眼底的深意。
“皇兄!”皓谛踉跄着撲到兄長身邊,金令墜地發出清響,殿内頓時炸開此起彼伏的驚呼。
香漓本要沖過去,卻被一道黑影攔住去路。
陽辭單膝跪地,玄色勁裝沾滿塵土:“公主殿下,這一切都是殿下的計劃,他沒事的。”
“他都流血了!那可是心口!”香漓隐在虛空的聲音帶着哭腔,“就算他是魔族,心髒受損也是重傷!”
陽辭擡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惜:“燭夜殿下已用秘術将要害轉移,方才刺入的不過是左胸三寸。”他頓了頓,看着遠處混亂的人群,“這場戲必須逼真,才能騙過所有人。”
“怎麼可以這樣傷害自己……”香漓聲音發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陽辭指尖撫過腰間佩劍,聲線卻如淬了冰的刀刃般鋒利:“之後我會将殿下救出來。”
“你能保證他沒事嗎?”
“六界之内,沒有人比我更珍視他的安危。”
暴雨沖刷着宮牆,驚雷炸響的瞬間,乾清宮内的局勢塵埃落定。
皇帝悠悠轉醒,守在榻前的太醫們長舒一口氣,紛紛跪地高呼“天佑聖上”。
他半倚在蟠龍雕花榻上,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明黃龍紋錦被,渾濁的目光掃過階下瑟瑟發抖的群臣。
“該算賬了。”皇帝沙啞的聲音在殿内回蕩,帶着大病初愈的虛弱,卻依舊不怒自威。
蕭臨被鐵鍊拖拽着跪在青磚上,昔日威風凜凜的宰相此刻狼狽不堪,蟒紋官袍沾滿泥漿,頭發淩亂地垂在臉上。當“結黨營私、僞造诏書”的罪名被當衆宣布,皇帝一紙诏令将他打入死牢,其餘黨羽也依罪責輕重,或判斬首,或處流放。
太子皓威癱坐在地,金冠歪斜,眼神空洞無神。皇帝看着這個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決然下旨褫奪其太子位,貶為庶人,圈禁宗人府,命他每日抄寫三百遍《罪己诏》,在墨香中反省過錯。
提及五皇子皓祯時,殿内陷入一片寂靜。皇帝輕撫着腰間玉佩,那是皓祯生前所贈。追憶往昔,他聲音哽咽,追封皓祯為“忠勇親王”,賜入太廟,享受四時祭祀,以告慰其護國安邦的赤誠之心。
消息傳到後宮,柔妃當場昏厥。醒來後整個人失魂落魄,茶飯不思。太醫診斷并無大礙,隻是郁結于心。
錦歡更是終日以淚洗面,她哭着抓住香漓的手,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香漓,我知道你和皇兄都不是普通人!你告訴我,他是不是還活着?他那麼厲害,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