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君溟策馬疾馳回府時,京城的天空已染上一層不祥的暗紅。
他心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來越重,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撕扯着他的五髒六腑。
随着離慕府越來越近,空氣中漸漸彌漫起刺鼻的焦糊味,夾雜着一絲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君溟的心猛地一沉,缰繩被他攥得死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馬蹄踏碎長街的寂靜,當他終于趕到慕府大門前,濃煙已從宅院深處翻滾而出,火光将黑夜燒得猩紅。他一步步踏入府中,腳下踩到的不是青石闆,而是粘稠的血。
前院橫七豎八倒着幾個護衛的屍體,每個人的咽喉都被利刃割開,連掙紮的痕迹都沒有,是一擊斃命。
“父親……母親……”
他的聲音啞在喉嚨裡,腳步越來越快,最終變成狂奔。
正廳的門半掩着,君溟一腳踹開。
慕岚倒在主座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刀,雙目圓睜,手中還攥着半截斷裂的玉佩。沈秀蓮伏在他膝上,後背被長劍貫穿,血浸透了她的素色衣裙,像一朵凋零的白梅。
君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僵硬地轉身,走向偏廳。慕逸仰面倒在地上,身下積着一灘暗紅的血,文婧撲在他身上,似乎是想替他擋下那一刀,可殺手連她也沒放過,她的脖頸幾乎被割斷,隻剩一層皮肉連着。
再往裡走,萬湄珍蜷縮在牆角,懷裡緊緊抱着慕嬌瑩,身體上有三道刀傷。
慕裕弘倒在門邊,手指死死摳着門檻,像是想爬出去求救。他的衣衫被血染透,頭發散亂地鋪在地上,像一幅破碎的畫。
慕裕城的屍體在庭院裡,一支箭從後心穿透,将他釘在了假山上。
君溟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他緩緩跪倒在地,手指觸到慕岚冰涼的掌心,那枚斷玉硌得他生疼。
“……怎麼會這樣?”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可在這死寂的宅院裡,卻像一聲絕望的嘶吼。
想起還在宮裡的香漓,心中一陣絞痛,他不敢想象,那人會是怎樣的肝腸寸斷。
香漓是在錦歡殿中的暖閣裡聽到消息的。
王啟不顧宮規森嚴,硬是闖過三重殿門。他跪在她面前時,官帽歪斜,額角還帶着被侍衛劃破的血痕。
香漓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錦歡驚慌的呼喚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紗。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沖出宮門的,隻記得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疼。
當她趕到慕府時,火勢已被撲滅,可整座宅院已成焦土。焦黑的梁柱歪歪斜斜戳向夜空,火星仍在殘垣斷壁間明滅。逃出的下人們癱坐在灰堆裡,哭喊聲驚起滿院鴉雀。
她跌跌撞撞地往裡跑,卻被紫荊攔住:“小姐,裡面……不能看。”
香漓一把推開她,沖了進去。
然後,她看到了君溟。
他跪在廢墟裡,懷中抱着沈秀蓮的屍身,背影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香漓一步步走近,看到了父親母親、叔父叔母、哥哥姐姐……
“不會的……”她喃喃道,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不會的……”
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指尖觸到的隻有死亡特有的僵硬。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香漓的視野邊緣開始泛黑,耳邊嗡嗡作響。她猛地咬破舌尖,鐵鏽味在口腔蔓延,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的手指突然開始結印,淡金色的光芒從指間溢出,卻不是往日流水般的溫潤,而是帶着鋸齒狀的鋒芒,化作細密的符文纏繞在沈秀蓮身上,法陣在腳下綻開時,青石闆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香漓?”君溟察覺到異常的法力波動,猛地擡頭。他看見香漓周身泛起不正常的金光,發絲無風自動,裙擺上的血迹在法力激蕩下竟漂浮起來,形成詭異的血珠懸在半空。
可她已經聽不見了,耳邊隻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和心髒撞擊胸腔的鈍響。
“魂歸——”
金光驟然暴漲,可沈秀蓮的身體依然冰冷。香漓的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她又轉向慕岚,再次結印。這一次她咬破手指,以血為引畫出一道複雜的符咒。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一定能……”
她的法力瘋狂傾瀉,金光如潮水般漫過一具具屍體,每一道符文落下,她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可沒有一個人睜開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不行……”
她的聲音嘶啞得可怕,眼角漸漸滲出血絲,混着淚水滾落,在臉上劃出兩道刺目的紅痕。
三丈外的斷牆後,燭夜手中的羅盤突然炸裂。
“不好!她這樣會被天宮察覺的。”
“陽辭!”他低喝一聲,“布遮天陣!”
黑影閃過,陽辭已出現在慕府西側的半截望樓上。他咬破手指,鮮血在殘破的磚牆上畫出一道蜿蜒符咒。當最後一筆落下時,整面牆突然亮起幽藍光芒,與燭夜東側升起的赤紅遙相呼應。
而此刻的香漓,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她染血的指尖再次擡起,第三道法訣已然成形——
君溟扣住她的手腕,掌心觸及的肌膚滾燙如烙鐵。
“香漓!停下!”他厲聲喝止,卻對上一雙徹底化為金色的豎瞳,那雙曾盛滿春水的杏眼,此刻冰冷如蛇,再尋不到半分往日的溫軟。
“我能救他們!我一定能——”
她猛地掙開他的鉗制,發間玉簪“铮”地斷裂。青絲披散如瀑,在狂暴的法力中翻飛。她十指交疊,結出一道古老禁術的起手式,金光如烈日炸裂,整片廢墟在威壓下震顫,焦土崩裂,瓦礫浮空。
反噬來得比預想更兇烈。
咒文尚未誦完,她突然嗆出一口鮮血,可指尖的金芒仍未熄滅。法力透支到極限,細密的裂痕自她指尖蔓延,血珠從皮膚下滲出,在金光中蒸發成猩紅的霧。
“香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