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樊齡譽十分好說話,她提的要求盡量滿足,還生怕自己給的不夠,至于為何如此,他在心中隻歸類為報答說服自己。
塵世間他得到的關愛有限,陶茵卻在這空蕩蕩的人世給他填補了許多,真心待他的人,本該理所應當再受他禮遇。
“又開始了.......”不遠處候着的楊京自昨夜起更加警惕着自家四殿下的動向,“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相比在宮裡,在水定清苑時沒那麼多規矩,自也不必時時刻刻繃緊心弦,因而也沒留意到隔着茵茵柳枝,有一窈窕身影正徐徐前來。素手掀了遮目的枝條嬌聲一喚:“四殿下。”
應聲回頭,卻見一女子不知何時站到了近側,朝樊齡譽微微一福身。
陶茵一眼便認出她便是方才在水榭中撫筝的女子,這會兒距離相近,竟是比方才看起來還明豔。
也是此刻才後知後覺,湖對岸的筝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面對着女子的灼灼目光,樊齡譽顯得木讷很多,隻是輕輕點頭,連話也懶得說一句便又回過身來接着喂魚。
身後女子面色滑過一絲尴尬,匆忙與楊京對視,楊京懂事的别過目光隻作未見。
再環顧四處,旁人皆有歸處,更不曾留意這廂,稍下心安,這才又繞到樊齡譽身側沒話找話道:“方才那一曲,四殿下可聽見了?”
“聽見了。”
“請教四殿下,照比先前宮宴所獻可有所進步?”
“我不太通曉音律,聽不太出來。”
之前杜嫚唯請他喝酒,他說不勝酒力,這回這漂亮姑娘問她筝曲,他又不通音律......連陶茵都聽得出來這姑娘是在向他示好。
見他不接招,姑娘又走得更近了些,自石上的食盆中也抓了一把魚食灑在湖中,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之前太後的壽宴,我尚在病中不便出席,可是也聽說了一些傳言。”
“四殿下是不是因為婚事,才躲着我,不願與我講話?”
當日事關樊齡譽的婚事繞不開兩個女的,一個是陳淑妃的親戚杜嫚唯,另一個是中書令的長女姓許,陶茵一下明了,想必這就是那位許大小姐。
樊齡譽的确有避嫌的想法,先前皇後有意将許氏女指給他,但他都借口推脫過去了,也不願旁人将他與許氏女聯系到一起,更不會說漂亮話敷衍,幹脆默不作聲。
見他默認,許小姐的面上更挂不住,眼圈微濕,見四下無人,幹脆硬着頭皮攥緊了拳咬牙道:“四殿下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何必這般待我。”
“我不知道哪裡做的不夠好,入不得四殿下的眼。”
話中哽咽,我見猶憐。
陶茵提眉,一線吃瓜。
那日宴上流言傳出事關許氏,她獨在病榻之中也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已然記不清是多久之前,曾有人提議将她指給三皇子,好這提議才露苗頭便被皇後摁下。皇後對她印象不錯,加上盧許兩家的淵源沿襲,便動了私心。也是從那起,便有傳言将來四殿下的正妻必是出自許家。
許家有三女,唯有她許碧君與樊齡譽年紀最為契合,這觀念一經人口耳相傳久而久之便從傳言成了坐實一般,連她自己也覺得兩個人的婚事隻差一個合适的契機,閨蜜們提起樊齡譽也總喜歡将他們兩個扯在一起。
她覺得兩個人的關系本應暧昧無限,可那人卻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偶爾碰面也不會多同她講一個字。
經年累月這段情愫便同壓在腹腔裡的一塊積食般,堵得人漫身難受,不吐不快。
“許小姐言重了。”樊齡譽擡眼環看四周,這裡人多眼雜,若是許碧君在他跟前流淚,讓旁人看了怕是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四殿下從來不肯多看我一眼,可是因為心裡有了旁人?”
顯然這姑娘也是個倔強性子,似不掏問出些什麼總是執拗着不肯放棄。
這句話像一根銀針紮進樊齡譽的心裡,這段時間黑天白日在心頭蒙着的那片濃霧被這根銀針戳破。
雲開霧散,明月入懷。
旁人?
旁人。
這個旁人是......
被說中的人再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敷衍,來不及作答的遲疑間便再一次被許小姐認為是答案。
全然沒有留意過旁人的傷情,隻專注于自身的歡喜。
似一把解不開的九連環,又似将他長久以來困頓于盤中的棋局,皆源她這一問送他破繭而出。
見他未否認,許碧君的淚珠子瞬間落下,顫着聲音問道:“是......杜小姐?”
“不是她。”這次他倒是答得幹脆,似急着與杜嫚唯撇清關系。
在許碧君眼中,樊齡譽回答這句許時是笑着的,被人猜中心思的開懷,越發讓她覺着今日是自取其辱無疑,原本自己的預感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隐憂并非憑空胡思亂想......
長久以來她都将自己默認為是樊齡譽的未婚妻,得到這個答案時沖擊不小,雙腿有些撐不住,踉跄後退間卻忽略了自己的處境,小腿撞上一側石樁,重心不穩整個人朝後仰去。
好在陶茵反應飛速,在她将倒入身後湖中之前擡起手臂扯住她的衣袖,稍一借力将人拉了回來,竟沒想那人旋即動了心思,身子前傾誇張的打開雙臂朝樊齡譽撲身而來。
陶茵下意識的想要扶她一把,誰知樊齡譽朝外側身,将那根不受他控的右臂撤得遠遠的,沒讓陶茵将人接住。
許碧君也不算撲了個空,恰好被神走位到此的楊京擎住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方才因驚吓而起的呼聲引來旁人側目,卻是看着那許小姐狼狽的歪在内侍楊京的身側,而樊齡譽離得老遠,負手而觀。
他緊緊的在背後抓着右手的腕子,不讓她亂動。
許家婢女見勢不妙,自柳樹後跑出來接過自家小姐。
“你家小姐身子不大好,回去請個郎中好好瞧瞧。”看出她方才的意圖,樊齡譽竟也毫不留情的陰陽起人來。
話落扭頭便走,再不肯多給一個眼神。
“她是不是之前席上皇後說的那個許小姐?”樊齡譽大步流星,陶茵邊走邊問。
“你不是早猜到了。”
“長得真好看。”回味着方才的漂亮臉蛋,她由衷贊歎,“她明顯喜歡你呀!”
樊齡譽沒作聲,隻管腳下步履生風。
她翻遍腦子也想不起曆史上樊齡譽的皇後姓什麼,好像姓張,又好像姓李......細品又好像姓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