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辰王子從南地請來釋尊之像以賀阏氏壽辰，孝心可嘉。”梁皇目光一轉，内侍當即彎腰奉上一尊楠木佛像。“此像乃由我先皇自白雲寺請回，于宮中供奉，以賀太皇太後生辰，今轉贈阏氏。願兩國如兄如弟，永結同好！”

昏光漸濃，面對着環視的梁國臣屬，崔崇簡瞪着那隻藍眼睛，專心緻志地望着圍欄後頭那隻三層小樓高的麒麟，不時還踮起腳尖暗送秋波一番，根本把梁皇的話當成耳旁風。

青陽使節看不過去了，不動聲色地移了上來，“我代阏氏謝過陛下！”他眼角一擡，瞪了眼那個從土裡冒出來的王子爺，胳膊肘把人悄悄一戳，對梁皇讪笑道：“陛下恕罪，王子他不曉貴國的語言。”

青陽使節這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崔崇簡就把他胳膊肘一拽，扯着嗓子用青陽話一通叽裡呱啦亂嚷，直聽得使節那張臉如同嚼了苦瓜似的。

半晌，在萬衆期盼之下，使節猶豫着開口：“乙弗公主乃我王掌上明珠，王子憂心公主和親之事，夜間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且不說在座梁國大臣中并不乏通曉青陽話者，就從方才崔崇簡那怒火中燒的神情，也能猜出他的原話要尖酸刻薄得多。但畢竟事也就是那麼個事，聯姻之事一拖再拖，确實也拖得不太像樣了，奈何霍王就是不聽勸。

“天還沒黑呢——喝得這麼醉！當着使節的面，成何體統？”

梁皇這驟然一聲，衆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霍王一身家常衣衫，搖搖晃晃地從苑門走了進來，朝梁皇拱了拱手道：“聖人千秋，臣掃了聖人雅興，臣有罪！”

霍王素來以穩健持重聞名，如今面對群臣卻一身酒氣，說話也是橫沖直撞。衆人不禁偷偷感歎：誰說這世上沒有情癡呢？

最為看重的皇子消沉至此，梁皇心中豈能不痛。

青陽使節眼看梁皇面有愠色，連忙把事情扯回正題，“昔年陛下迎娶我國元炬公主，我王迎娶貴國義陽公主，自此兩國邦交和睦，邊地百姓亦親如兄弟。元炬公主已故去多時，祁連阏氏久居王都，從未有一刻忘卻故土、忘卻先皇與陛下囑托，親力親為弘揚釋尊教化，今阏氏年邁，望陛下念其勞苦，特有一請，還望陛下恩準！”

這義陽公主根本不得青陽王寵愛，遠嫁多年，隻誕下兩個女兒，如今卻被拿來做筏子。梁皇狐疑地一睇崔崇簡，“使節請講。”

“我王拟将乙弗公主南嫁，現阏氏欲替我太子求娶貴國萬春殿下，願兩國親如骨血，其誼千秋長存。”

那圍欄裡的麒麟伸長了脖子，從樹上銜葉子吃，靜姝看得入迷，耳朵裡飄進這樣一句，不禁把手裡那條绯羅帔子拽緊了，連帶着貴妃差點沒摔地上去。

崔崇簡瞧了眼靜姝身邊的凝香，得意地低頭撣了撣前襟。

“呵！癞蝦蟆想吃天鵝肉！姝兒可是我大梁唯一的公主！”

“四郎！”衛王擡手一按霍王的肩膀，低聲警告：“慎言。”

蕭融日前暫領了行宮防守之職，梁皇所幸之處，他皆得随侍左右。“四哥。”他見霍王臉膛赤紅，顯是大醉了，把人拉到了一邊。

崔崇簡這時一回身，那隻藍眼珠子在一幹梁臣中準确無誤地找到了霍王，有些咬牙切齒的，“你說誰是癞蝦蟆？”

他這句漢話說得字正腔圓，衆人始知先前種種皆是他在裝腔作勢，不禁有些憤憤。

“就是那隻藍眼睛的蝦蟆呀！王子你沒見着嗎？”霍王跌跌撞撞推開蕭融，負手冷笑道：“幸虧義陽公主給你們帶去了釋尊之學，不然你們還在拜那隻藍眼睛的蝦蟆呢！”

珞珈在草原上信衆甚廣，珞珈是傳說中藍眼的女神，青陽王族同樣以藍眸為名，其先祖自統一漠北諸部後，便自視為珞珈的後代，王宮内自吉坦大神廟内請回的聖火長明不滅，霍王這句話同時得罪了兩者，一時人人色變。

崔崇簡下颌緊繃，忽然莞爾一笑，“霍王殿下，口下留德，你外祖家可是都信奉大女神呢……”說着，他的目光掃過梁皇和貴妃，忽然“哦”了一下，“恕我失言。你可是賢妃所生，和突厥一點兒關系也扯不上！”

橐橐的腳步聲響起，人群自動讓開，霍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崔崇簡絲毫不懼，臉上依舊挂着戲谑之極的笑容。

霍王咬牙把崔崇簡看了片刻，一掄拳頭，照着崔崇簡的臉就是一下。崔崇簡自問從小到大還沒怎麼在拳腳上吃過虧，一下子被打了個眼冒金星，待回過神來，一把揪住霍王的領口，“砰”一下，原模原樣奉還了回去，

“嚯！”

凝香轉頭，靜宜滿臉看好戲的神情，這時梁皇輕飄飄地看了過來，她趕忙一捏拳頭，成了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梁皇的目光卻是在凝香臉上膠住了。

“快！快拉開！”

這一頭，兩人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了。霍王酒醉，慢慢落了下風，被崔崇簡按住肩膀，照着胸膛就是“梆梆”一頓鐵拳。

梁皇身邊的内侍吓得魂飛魄散，一柄拂塵舞得飛起，扯着嗓子指揮守宮的侍衛，“快去，快把人拉開！”

黑甲衛蜂擁而上，按手的按手，拽腳的拽腳，勉強把兩人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