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去。
褚英擠進一窄巷,同方大人細細商量:“我晚間再去找那位郡守,你不要心急。”他言語間無可奈何:“這厮心狠手辣,你下手可得果斷些,否則我失掉耐心……哼!”她佯裝未聽懂這等威脅,兩手環胸,懶聲道:“萬事不可太過心急……”說着便貼面土牆倒地睡去了。
她雖這樣說,可在地下躺了上百年的人早厭倦了睡眠,兩眼阖着,一動不動,巷裡巷外的動靜卻絲毫不差地傳入她的耳中。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慢慢靠近,似是踩着草鞋踢踏。這聲音在她正上方停住,接着褚英身上便壓下重量,她唉喲大叫起來,身上也連連傳來哎呀哎呀的喊叫。
“不得了!不得了!死人活啦,死人活啦!”那響聲的主人嚎道。褚英分出絲視線給他,原是個黃皮刮瘦的小乞丐,驚驚懼懼地望着她。
她抓着小乞丐的肩膀,使他無法逃跑,獰笑道:“你驚擾了死人的睡眠,作為懲罰,我現在就要把你吃了!”他便大哭起來:“你、你瞧我身上沒有幾兩肉,吃了我連塞牙縫也不夠哇——”
褚英伸出手要去剝他的破鬥篷:“我可不挑食,你小子骨頭摸起來硬,是塞牙縫中的上上品。”小乞丐被抓的兩隻細腿懸在空中亂蹬,他一手去扳她,一手卻悄悄溜到褚英腰間,将她的劍抽了出來。
“哈——”他将将吐出半個音節,手上一空,劍不見了蹤迹,肩上的禁锢消失,松垮一副骨頭便咚地摔在地上。頭頂給硬邦邦的鐵器一敲,傳來褚英的罵聲:“偷死人的寶物,罪加一等!我這就把你架在火堆上烤熟了!”
他傻眼,顫巍巍地把手伸進衣服中,摸出兩個硬了的饅頭:“你别烤、烤我……這饅頭是我今天剛撿的……你烤饅頭、烤饅頭好吃……”褚英一手搶過,手中騰起團藍色火焰,瞬間便将兩個饅頭吞噬了:“饅頭是素,你卻是屬肉的,我偏要吃你!”
他眼見着今日所有食糧被奪,焰火在怪人手裡漸滅,饅頭卻無影無蹤,這下便真真切切地掉下幾滴淚來:“你太不講理了!你把我的饅頭烤沒了還要吃我!”他又伸出胳膊,撩開衣袖,叫道:“你吃了我好了!随便你烤我還是煮了我!反正我今天總要餓死了!”
細如枯枝的胳膊白晃晃地橫在她眼前,褚英心想吃他還不如去割樹皮熬湯,收了戲弄之心,将藏起來的窩頭抛進他懷裡,道:“快把你衣服遮下來,你這身骨頭恐怕是又輕又脆,啃起來也不香。”
食糧失而複得,小乞丐喜不自勝,諾諾地打量她幾眼,道:“你、你不吃我了?”褚英道:“說不定等會兒就後悔了!”小乞丐抹抹眼,蹭着牆壁挨到她身邊:“你怎麼長相這麼恐怖?我聽說今晨大人們在捉怪物,你是那隻怪物嗎?”
褚英龇牙咧嘴:“我長得如何恐怖了?”他眼角還挂着淚,抓着饅頭一口咬一半,被她一吓,梗住喉嚨不敢開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她語重心長,“越是厲害的人,越會僞裝。”小乞丐立即融會貫通道:“那你一定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怪物了。”褚英欣喜:“沒錯,是這樣的道理!”
等他幹咽着吃下白饅頭,從角落中拱的高高的草堆裡拖出一件破舊的冬衣,墊在地上。原是褚英占的小巷是他的窩。他倒是泰然處之,均出一半的位置讓與她,便翻身睡過去了。
“睡着就不會餓了。”小乞丐不怕妖怪吃人,卻怕清醒着饑餓而死。
待到夜深沉沉,褚英閉目養神足夠,方大人催她動身。她想起那郡守腰間的玉珏,心中也不得安甯,不多想,便隐身往郡守府去。
府衙後院一片靜英英,挂着兩隻透紅的燈籠。西南之地酷熱無風,那燈籠靜默地挂着,好似兩隻猩紅的眼,嵌在青瓦院落這張無表情的臉上。
褚英落腳在院落中,如入無人之地,那方大人卻開始發怵:“他養了許多的方術,會稀奇古怪的法術,小郡主你怕不怕?”褚英嘲笑道:“你先前總叫我快些動作,替你殺了郡守報仇,如今仇人近在眼前,你卻打了退堂鼓。”
他心虛的很,反而硬聲道:“那時就是幾個方士領着他和那黑衣的官使将我趕盡殺絕,你要小心應付才好。今早那白臉,是個沒什麼大功夫的,你今晚卻不可掉以輕心。”
褚英道:“我不去招待那些方士,隻去會會你的舊友。隻要你不添亂,今夜事成,你了卻心願自去尋你的路,我該去往生海了。”方大人聽她說的輕易,歡喜的連連說了幾個好。
兩人尋迹至一間漆黑的屋子外,掩了氣息推門而入,床榻上酣睡之人正是那位郡守。褚英握劍悄然逼近,并不急于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