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在位時，郢城是另種繁華。

千百座道觀廟宇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一尊又一尊的仙人像被象車搬入宏偉的殿宇，人們潮水一般湧入其中，快将金磚做的地闆踏裂。郢城的上空終日籠罩着白色的霧，仿佛将其托舉在了空中。

這層薄霧升騰，升到九重天。昭帝一日夜寐，在夢中踏入天外天的仙人島，殊麗的仙侍将他引入層層帳紗後，在異香美景之中，他見得一位綽約仙子，顧盼生輝。

那仙子朱唇輕啟，先向這位人間至尊道喜，昭帝問：“何喜之有？”仙子淡笑不語，衣袂飄飄，隻道：“殿下擡頭看一看天。”昭帝擡頭，卻見這上通蒼穹的大殿中，三條赤龍遊嬉追逐，呼喚風雨，天地變色。

赤龍吟嘯而過，帝大驚，欲倉皇躲避，帳後仙子又道可喜。昭帝心疑，後亦大喜：“潛龍出世，我之幸也，太炎之幸也。”仙子道：“此為一喜。”昭帝便問：“還有何喜？”

殿中忽起狂風，帳紗飄忽欲墜。昭帝不能穩立，但聞仙子如泉水擊石之音：“三日之後，仙君攜禮造訪，望殿下敬候。”語罷，電閃雷鳴，殿宇搖撼不止。帝奔走于外，回首再望，無銜燭赤龍，無天外天之島，怅然若失。

帝望之足下，煙波飄渺，水無驚瀾，踏足，竟行于河海之上。如此遨遊七七四十九天，見北冥鲲鵬，飲玉醴金漿，聞絲竹管弦，但覺周身盈蕩，存浩然之氣。

一日，返仙島瀛洲，四下空寂，再一望，已是夢醒。帝惘然沮喪，招宦者：“今是何日？”答：“仍是今日。”帝垂淚不語，宦者匍匐，抖若篩糠。殿外明月清輝，帝赤足憑窗而立，泣曰：“我欲尋得長生之法，終究大夢一場。”

憶得夢中仙子所言，三日後仙君來。帝命禮官造祭台，終日着青白之服，不問朝事。

三日之後，天地慘淡無光，雙星垂懸，太史令大懼，恐生變數，然畏帝之厲色，不敢言。未頃，日光破天而出，紫霞浩渺，百鳥盤旋，雲中隐有群獸鳴嘯。定睛望之，雲中有一人踏劍而出，鶴發童顔，飄飄然落地，趨前跪拜，曰：“吾乃若虛，願助陛下得長生之術，早列仙班。”

帝心悅，賜号若虛真人，大興土木，于宮中再建樓宇萬千，鑿河海，窮盡天下之資。又命禮官将此事書于玉石之上，為百姓傳頌。

同年，真人從宮中傳出昭帝口谕，尋萬家童男童女，其中挑選出最有資質的十五人，入宮侍奉。此令一出，便有百個若虛真人同時從朝雲門騎馬而出，分往衍州、蒼州等地。

疾馳于華亭的，便是百個若虛真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位。他撫須一笑，将褚英牽上前：“你是阿嬰？”她手中攥着支未□□的花，不顯怯懦：“你是若虛？”

真人不答，向她讨要花，掌心散出星點的光，罩在其上。褚英再望，花開的正好。她拍掌，從懷中摸出一把金銀：“好厲害的法術，我從未見過！這些賞賜與你，我院中還有許多待開的花，你都讓它們開了吧。”

若虛溫聲道：“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逆之。你歡喜隻歡喜你一人，卻不可将你之歡喜強加于他物之上。”褚英道：“你不肯？”他搖頭：“我不肯。”又問：“你待如何？”

她将腦袋歪了一歪，稚聲道：“我不會如何。你說春生夏長，那我耐心等一等就好了。若虛，你夏日還會再來華亭嗎？”他又搖頭，随後寬慰道：“往後都不會再來了。你很喜歡這法術，是不是？”

褚英應了聲：“喜歡極了！”他道：“那你願不願學它呢？”她卻搖頭：“它看着厲害，隻不過是叫花能盛開而已。我瞧你白發蒼蒼，隻是為學這等逗人開心的招數，就到了這副模樣。像我這樣蠢笨的人，豈不是變成鬼也學不會？”

若虛解釋道：“我教你們别的術法，比這個還要厲害千倍萬倍。”她驚奇：“千倍萬倍？”他道：“能禦劍飛行，斬妖除魔，待你族内别的兄弟姊妹都滿頭華發，你還是年輕的模樣。”

褚英聽的心動，但仍是搖頭：“我不願意學。”他疑惑：“為何？”她不緊不慢道：“這些聽起來雖好，可你卻不止我一個學生，到時候吵吵鬧鬧，你如何管的過我們每一個人。況且我小小年紀就離家在外，無依無靠，被别家的欺負了也無人替我出氣，最後我就成了個可憐的人。”

若虛聽她說的頭頭是道，不由好笑：“你随我入宮學習，常伴陛下左右，你擔憂的這些，都不會發生。那十餘個孩兒裡，你挑選一個你最喜愛的陪伴，其餘人不會打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