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臉鬼将那雙眼睜大,像一排密密的針,把褚英從裡到外紮了個遍:“你非怪,非人……”他踱步到褚英背後:“卻也非鬼。”
她轉身,面朝向他:“我非人非怪非鬼,那你說我是個什麼?”白臉鬼差避而不答,尚存幾分客氣:“我不想為難你,此厲鬼是酆都曹大人點名要的,你所求之事怕是不成,快些離開,自尋出路去吧。”
褚英道:“我既然非鬼,酆都如何能管我的事?反之同理,我和方大人的約定,也由不得你們說算就算了。”一語罷,朝旁邊道:“方大人,還不速速歸來!”
酆都拴鬼的寶器豈有那麼容易掙脫,可他先前在褚英體内已給煉化了一半之多,現下她骨上血肉嗅到熟人氣味,便如惡鬼撲食,轉瞬之間已把他吸入了體内。
褚英得他相助,靈台清明,神清氣爽,更不将這三個小小鬼差放在眼裡,抛出幾團幽藍的焰,高聲道:“多謝衆位替我尋到方大人,省下我不少力氣!”白臉鬼低估她身手,倉惶向另兩個鬼差道:“不好,要壞事!快去多尋幾個幫手來!”
另兩個應了句好,順方向打個圈,消失在了原地。白臉鬼回身,褚英已奪了方大人,奔走在雨夜之中,他暗自氣惱,也疾步追了上去。
褚英飛身穿梭于屋舍之上,并不避雨,對方大人道:“夜長夢多,今夜就将那位郡守之事解決掉,否則你被抓去酆都,便前功盡棄了!”他支支吾吾,卻道:“那夜、那夜是我莽撞了,沒有壓下心中煞氣,連累了你……”她冷哼道:“隻盼你今晚安分待着,不要再出差錯。”他連忙道:“正是,正是……”
郡守府内守衛較之往日嚴苛不少,褚英在檐下閃身而過,尋到郡守所在房間,立即推門而入。
“等二位許久了。”
褚英在門口怔愣住,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郡守整衣而坐,向她微笑道:“你今夜不是來殺我的嗎?如何不進來?”
褚英回頭望了望,不見那白臉鬼差追來。屋内僅燃一燈,燭影搖晃,将她的影子投在濕漉漉的石闆上。
她心中驚疑,面上強作出鎮定:“郡守真是愛民如子,這麼晚了,還在批寫文書。今晨諸陵下起了雨,你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他點點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看我諸陵百姓受苦。”他坐在椅中巋然不動,見褚英不肯進,道:“白天瞧你言行舉止,且方士說你并非妖怪,我猜測你是個年輕的姑娘。你如何變得這般模樣,又如何……與那方大人攪在了一起?”
屋外潮濕陰涼,兵卒談笑之聲穿過回廊隐隐傳入後院。房間敞開的兩扇雕花木門吱呀一動,觸到了褚英的衣擺。她輕挑下眉,道:“我于他有用,他于我有用,僅此而已。”
郡守道:“他的條件就是借你之手殺了我?”她道:“是。他要殺你,此仇方解,此恨方消。”郡守聞言恍然,提了支筆握在手裡:“那他今夜是否告知你,他已經将我殺了?”
褚英聽此,為之一震:“你說什麼?”那郡守在紙上寫寫畫畫,慢聲道:“今晨你逃走之後,他趁機占據我侍從的身體,将我誘騙到枯井邊推下。”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你已被他坑害了一次,還要信他?”郡守起身,徑自穿過烏木的案桌,視之若無物,站立在她面前。
褚英心中已憤懑無比,忽感抽痛,料是那方大人又想故技重施,她搶先便在身上各處輕點,怒道:“你還想逃?”她封住靈識,令他無法脫離,便在她體内橫沖直撞。
褚英隻覺周身仿佛被刀劃開,膚下有巨石堵住經脈,喉間嘗到腥甜,扶着門欄吐出灘摻着血水的沙。眼前一片暈眩,屋内燭火爍爍,東南西北好似化作了數十根,都長着兇相朝她撲将而來。
她連連後退,踩空一步,将要倒下。忽有一人扶住她的肩,掌心冰冷隔着衣衫也使她輕輕一顫。
一路追趕而來的白臉鬼差停在郡守院落中,卻是先畢恭畢敬道了句:“主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