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結尾便是一棵老樹。
褚英看着那柄被擱在一旁的芙蓉花面團扇,問道:“然後呢,你們回到了郢城?”奚夫人抿嘴笑道:“他們早将宮城翻來覆去查過許多遍,還是未能找到那對遭竊的龍角。”
褚英道:“小宮女說有流言指向你,你身上定沾染了龍角的氣息,才會惹得那隻貪吃的烈鳥把你叼走。”奚夫人眉眼彎彎道:“可郢城被攻陷之後,有富商從宮人手中購得一對龍角。宮人揚言多年前出現在昭帝壽宴上的龍角是假的,真正的龍角早被昭帝和若虛真人藏在秘殿中。”
褚英道:“他所言不一定為真。”奚夫人道:“富商也是這樣想的。雖說宮人千萬保證他侍奉昭帝多年,是在若虛臨終之際趁他神智不清問出的龍角下落,不會有假。富商供上黃金萬兩買下龍角,總憂心龍角的真假,每夜不得安寝。他認真想了想,決定向一個可能知道的人求證。”
褚英道:“他找到了你?”奚夫人道:“富商帶着龍角長途跋涉來到衍州,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進了長生殿,他請我為他辨認真假。”褚英道:“你替他看來。”奚夫人道:“我替他看了。那對龍角和我多年前在寶殿上所見到的是一樣的。”
褚英道:“那富商一定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卻搖頭道:“并沒有,富商聽了我的話,反而十分落寞,臨走時甚至差點忘了将龍角帶走。”
褚英沉默,聽得奚夫人娓娓道:“不過富商離開時,我瞧見他裹的嚴嚴實實的皮膚之下,露出一截鱗片紋……”她說完站起身,背向而立:“這個故事還請你轉述給小五。”褚英看着她的後背,道:“她聽了恐怕不會滿意,那個長着鱗片紋的富商已經快被她的三哥打死了。”
奚夫人但笑不語,拾起幾片破碎的鏡子,順着紋路拼湊。鏡中她美豔不可方物,額上花钿像一滴鮮血,烙在她眉心。她托着鏡子偏了偏方向,映出站在她身後的褚英,蜿蜒細長的裂痕成了一柄劍,将褚英分割成兩半。
奚夫人心中一動,将一桌的鏡子碎片全部拂落在地,哐當一陣響。她轉過身來,對褚英道:“事已至此,小五會明白的。”
話已說到這份上,褚英也不再問,她行禮告别,擡步就要走。奚夫人忽然叫住她:“等一等。”她停步,沒來的及動作,又聽得奚夫人道:“……你走吧。長生殿許久未來新面孔,我見到你,實在歡喜……實在歡喜……”她連連說了幾個歡喜,最後竟有些哽咽。
褚英擰身,望着隐在靜默黑暗中的婦人,揚聲道:“衍州人傑地靈,等這場雨停了,我再來造訪,還望奚夫人不要再戲弄我了。”婦人破涕而笑:“記得賠我的鏡子。”褚英狡黠道:“再帶一把彈弓,長生殿中的鳥兒可真不少。”
出去的路比來時方便多,褚英離開這座偏殿,卻未見到小五,領路的小宮女躲在樹後探頭探腦,這時趕忙奔了上來,神色焦急道:“哎呀!你可算出來了!”
褚英望了一圈,問道:“小五呢?”宮女道:“她等了沒多久就跑開了,不一會兒又一臉緊張地回來了。她交代我等你出來後,去華筵池找她。”她道:“小五有說因為什麼事情嗎?”小宮女否認道:“她來去匆匆,抛下這句話就不見了蹤影。”
萬幸奚夫人的故事并未耽誤太久時間。褚英叮囑小宮女領着衆鬼找好地方躲避,千萬别再出來,便火急火燎往華筵池去。
甫一踏進,華筵池中吊詭的氛圍便激得褚英脊背發涼,這個本該四季如春之地被冰雪覆蓋,目之所及皆是厚厚的一層白雪。及膝的大雪之中卻有一條路通往平靜的池面,池面升騰迷蒙的霧氣,她将手放進去,池水居然是溫熱的。
華筵池底便是幽禁燭龍的沉淵,池水深不見底,隻身跳下去可不是良策。褚英正待尋其他的路,池面無風卻泛起了漣漪,再一細看,這漣漪分作泾渭分明的兩段,分往左兩個方向。
澄澈的池水猶如綢緞,被兩隻手輕輕地掀了起來,空出中間一大片由水磚搭出的台階。褚英順此而下,每走一步,便有一圈一圈的水紋從足尖蕩開,觸到最邊緣時,叮咚作響且碰撞出湖藍色的光。
這樣星點的光随她走得越深,便越發明亮。尚未走到底,便傳來小五的聲音:“你不要這樣心急,我已經快要問出你那對龍角的下落……”與她争吵的自是老三,他硬聲打斷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九重天那些家夥不會放過我們,無論如何我都要搏一搏。小五,你不能化形,千萬要在長生殿中躲好了!”
小五焦急道:“三哥!我不要什麼自由身了!我現在就去将衍州的天補上,再向仙君請罪,天罰……天罰就不會來了……”老三冷哼道:“天真!這話是天麟師教你的,是不是?”
她道:“他教我什麼?他已經被你打死了!你不要什麼都怪在他的頭上!”老三陰沉了聲音道:“瘋王和若虛派他們三個來監視我們,我們如今下場,與天麟師脫不了幹系!”
老三見她啞口無言,又補上一句:“你總怨我們兄弟幾個對天麟師有偏見,你既然相信他們,那本書冊子你可曾翻看過?”小五小聲道;“我也偷偷瞧過,那上面的字我看不懂……”
老三道:“上面記滿了他們的秘密,用密文書寫就是要讓你看不懂。”小五駁道:“那不看就是!”老三哂笑道:“你不看就自然不知曉他們私下的密謀。”她驚道:“老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