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自是沒能想出,那三個天麟師虛無缥缈的影子在書冊上兜轉幾個圈,便萎靡地消失了。
小五半晌說不出話,嘴裡洩出幾聲小獸般的嗚咽:“我原以為……我原以為……”她兩隻眼睛挂在滿是淚的臉上,像被灑了一把灰,木然地撲閃着。褚英将書冊合上:“你們原以為他們苦心經營都是為了欺騙。”她看了眼一旁翻湧的水壁,道:“小五,你三哥不惜淹掉衍州是為了借力逃脫,可沒有龍角,他不過是白費力氣。”
小五道:“這是老三目前唯一的辦法……衍州被淹,天罰隻會更加厲害。早知會有今日的烏龍,我怎麼也不會答應他們把溟池捅破一個口子……”她剩下的話堵在嗓中,褚英一隻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炯炯地望來:“我最怕聽人家說早知早知,世上哪有那麼多未蔔先知。”
褚英道:“你想要阻止他們。”小五十指在她掌下蜷了蜷,心底沒了主意,輕輕搖了搖頭:“事已成定局,恐怕來不及了。你快走吧,别讓天罰牽連了你。”
褚英聞言一笑,嘴角幅度牽動她臉上的舊疤,顯得幾分孤煞邪星的神氣。她解下劍,灰撲撲的長條布在劍柄纏繞一圈又一圈,她扯出多餘的部分,緊緊繞在掌心:“這樣的牽連我很願意參與。”
小五愣愣地擡起臉:“你……”她搶白道:“把眼淚擦幹淨,我還需要你幫忙。”說罷轉身背對小五,鋪面而來是裹着冰冷水汽的寒風,她沉着步子艱難地走了幾步,被小五拉住:“我知曉你來曆不簡單,不隻是個小小的麻雀精,可他們四個聯手,你扛不住的。”
離那巨大的水幕越近,臉上被風撕扯得幹疼,說話聲音像是給人揉碎撕扯後的紙片,零零落落地飄進耳中。褚英稍側過頭,道:“我隻是一副便宜骷髅,不敢同天上的神龍作對。在天罰到來之前,我勉力拖住他們。少了水淹衍州這條罪名,或許你們今後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她又向小五問道:“你在華筵池外破殼,不能化形?”小五應了聲是,接道:“不僅不能化形,連困住我原身的幽冥也進不去。”
小五說着,摘下覆在臉上的面具,它拖着長尾在指尖頓了一頓,倏忽便化作條湧着活水的水鞭,小五将指尖往前一送,那水鞭如飛揚的綢緞般繞在褚英的腕上:“讓它代我陪着你。”
褚英向她點一點頭,在水幕前站定,它仿佛一壁厚重的堅冰,凍住了流水與冷霧。褚英将手掌貼在水幕之上,便覺有強悍的力隔着屏障在沖擊捶打。四團幽幽的燭火埋在黑暗中,像待破土的新芽,卻搖搖欲墜,快要消亡了。
胸前玉珏散發出溫熱的光,她閉上眼,假想面前不過是另一幅逼真的圖畫。她穿過水幕入畫,耳邊似蓋上了兩層布,一切聲音都被無限放大。可現在隻剩下了靜,長生殿的這片大澤仿佛在呼吸,吞吐之間有數條鈎爪從暗處竄出,快逼近她身時,又被她腕上的水鞭抽打開。
褚英在水中睜眼,松開手,掌中劍已靈活地遊走至她腳下,往燭火明亮處疾飛而去。幽冥之水深不見底,她在無邊無際的沉寂中行了片刻,離那幾團燭火越來越近。
她定定望着燭火後的黑暗,揚聲道:“我出門前算了一卦,卦象說今日衍州的雨該停了。”幾道窺探的視線從黑暗中投出,鎖住她的四肢。在那幾簇明滅的燭火之後,遊魂一般飄出爍亮的幽光。這狹長的幽光一出現,水底忽如白晝燦燦亮了起來。
褚英側目,竟有數團詭異的幽光将她四周包圍住了。幽冥之底變換成了天空,墜落一隻無形的太陽,它的光芒蓋不住這幾團幽光,卻将它之後情形照得分明。
狹長的幽綠上罩了層透明的瓦,瓦面上映着褚英渺小的身形。她要仰頭才能望清幽綠的全貌,這是一隻眼,眼的主人盤旋着身體,宛若巨像,卧在滔天的浪上蔑視着她。
華筵池的銅門上雕刻了三條栩栩如生的赤龍,現下卻還多出一條注視着她。半開的龍口中各銜一泥人,盤曲雙腿居高臨下。泥人之聲自高處轟然墜落,喚起水中四面八方的回響,像褚英擠壓而來。
“小妖,念你與我燭陰氏有緣,你且識趣些,自行離開。”四個泥人同時開口,音色雌雄莫辨。褚英迎上他幾個的目光,道:“衆生自作其業,自受其報。你執意要衍州生靈承你的因果,沒有這樣的道理。”
她身後泥人端坐龍口,遙遙彈指,便有旋風刮了下來,它攜水浪不斷變大,到她身邊時,已無比駭人。褚英一手握住化形的水鞭,朝那旋風一揮,便将它消融在了水裡。
那泥人冷冷道:“小五居然舍得把護心鱗給你,真是執迷不悟!”另三個仍對她不屑一顧,半個眼神也不分予她。褚英順着他假笑一聲,借水勢而起,與泥人同高,扮出幾分惶恐:“她吩咐我叫你們幾個靜下心來,不要沖動行事,我力量微弱,卻不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