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許小姐奪門而出，那片薄薄的木闆飛轉着砸在牆壁上，接着又彈了回去，發出徒勞的吱呀聲。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城主才悠悠地轉身，對褚英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褚英從地上散落的粗繩團中跳出，随她回到甲闆。此處已有十幾号人圍聚在一起，幾個紮着雙髻的童子踮腳張望，見她二人來了，驚喜道：“阿姐！”便抛開眼前的熱鬧不看，小跑着到城主身邊來了。

“怎麼都跑出來了？”城主兩隻手忙着在這個臉上捏一把，那個頭上揉一揉，接着變戲法似的摸出一袋糖：“記得藏好哦，别給你們爹娘發現了。”

幾個小童如獲至寶，歡天喜地，叽叽喳喳地道謝，又風風火火跑開，隻一個半大的女童站在原地不肯離開，怯怯地望了望城主身後的褚英，道：“你是國君派來殺我們的嗎？”她癟嘴歪了歪腦袋，視線落在褚英的眼裡：“你的劍被我們藏起來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褚英笑道：“我不認識你們的國君，我隻是迷路了，你們救了我。”女童疑惑地擡頭，看向城主：“阿姐，她說的是真的嗎？”

見城主點了點頭，她才肯向前靠近一些，從抓得滿滿當當得掌中拿出一顆糖，似覺不夠，變又挪過兩顆，鄭重其事地放到褚英手裡，教導道：“阿姐說你不是壞人，那你一定不是。你在海上迷路，肯定很孤獨，不過沒關系，你熟悉了就會覺得大家都很好。”

褚英牽着她的小手蹲下身，使她一直揚起的脖子得以放平。褚英彎了彎眼，問道：“怎麼個好法呢？”女童道：“像阿娘對我一樣……”她猶豫會兒，再次強調道：“但是你要乖乖聽話，不能在船上搗亂，否則許小姐會把你扔下去！”

“好吧，我答應你，”褚英無奈道，“為了不被許小姐扔下海，我一定聽話不幹壞事。”女童擡起另外隻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像團溫軟的棉花觸碰了一下，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女童又拉着城主說了幾句小話，仿佛終于得到一個承諾，面上開了笑臉，蹦跳着去追趕她走遠了的玩伴。

這艘樓船建得十分宏大，上下足有三層之高，房舍鱗次栉比，井然有序，像是将一座小城搬上了船，随着海水遊走。幾個童子攀上樓梯，在其間上下穿梭，不時冒出個發頂，往後便隐沒在迷宮般的房檐之下了。

褚英對城主道：“看來是我想錯了，不會有這麼小的……船師。”城主道：“船上兩百餘人，你以為船師總共不過三十，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這不是戰船，這裡是我們的家。”

正說着，兩人前方的人群喧嘩起來，一人拎着隻麻袋擠了進去，将那袋子拆開，抓出裡面的灰鴉。它奮力撲騰翅膀，長羽打在圍觀衆人的臉上，一邊發出尖銳的叫。

抓住它的人卻面色不改，對一人道：“掀鍋！”衆人便四散開，留出正中一片闊地出來。那空地上擺着一口大鍋，鍋中沸水騰出白色的霧氣。灰鴉感受到燙，兩隻細爪掙紮得更加厲害。

它撒開嗓子便是叫：“混賬！混賬！混賬！”它這般反複幾遍，便被那人捆住鳥羽，直直地扔進了沸水之中。它的身體逐漸被水浸沒。芝麻大小的眼瞪着天，悄然沒了聲息。

褚英對衆人行為頗感意外，聽得身旁城主問道：“那隻烏鴉搭了你的快船，有沒有對你說什麼？”她道：“一些不幹不淨的話，什麼家國有難，臨陣脫逃的是叛徒……我想這話另有所指。”

城主往那口鍋走去，一面對褚英道：“指的自然是我了。”城主在鍋前站定，問那捉來灰鴉的人：“這回要多久？”那人胸有成竹道：“很快。我在上次的基礎上做了改良，調制出了新方子，不會破壞它内部原有的機關。”

“好，我就在這裡等着。”城主凝神盯着内無動靜的沸水鍋，轉而輕聲對褚英道，“我想你現在一定有許多疑問。”褚英目光隻在它的蓋上蜻蜓點水一般掠過，便定在城主安靜的面龐上：“禍從口出，我對你們的來曆好奇，但我絕對不想知道。”

城主但笑不語，果真半個字都不再提了。半晌，一人掀開鍋，隻見滿鍋的水降下了溫度，且水位隻有原先一半高，面上漂浮着渾濁不可名狀之物。與城主對話那人拿來一柄長勺，探入水中順時攪動，接着撈出那隻僵硬不可動的灰雀。

她在灰雀身上到處摸尋，翻看它的眼睛，并指在它眼下一處按動，忽道：“找到了，就在這裡！”她面上泛光，極其興奮的模樣，圍在身邊的人皆屏息凝氣，不敢驚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