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臉上漫着定定的笑:“可你不該給他們不存在的希望。”她将小室中唯一的窗子關上,霎時室内一片漆黑,縫隙中洩進兩指寬的光,昏黃中帶着些許暗藍,鋪在她的影子上。
她道:“我們從一座死城逃出,他們相信我,追随我抛棄國君,登上這艘不知去處的船。我們早有死亡的覺悟,不需要你的同情……”她一字一頓道,“你的憐憫。”
褚英迎上她的目光,又在捉摸不透的黑暗中去尋那片被她踩在腳下的落葉,半晌,才有句恍惚輕飄的話從褚英嘴中掉了出來:“它是真的,早在我把它藏進去之前,它已經存在了。”
城主卻笑出了聲,繼而漫步到她身前來:“那又怎麼樣?它不還是把你送來了這裡。”褚英伸出一隻手,朝城主心口位置點了一點,道:“你心裡很害怕,是不是?”後者沉默不語,便輪到褚英一步一步靠近:“你是城主,你背負着所有人的命運,你不會容許意外和未知出現在你的船上。”
褚英終于停在距她幾步之外的地方:“可這片落葉,灰鴉,我,甚至是這片大澤,都慢慢脫離了你的掌控。”褚英輕聲問道:“城主,你真的能帶領你的子民們走出這裡嗎?”
城主返身,向外探了一眼,道:“你看,天終于黑了。”褚英望着那半開的窗,藍得發黑的海上是一輪碩大的月,仿佛嵌在一幅畫中。“你應該按許小姐說的話來,不要有那麼多問題,”城主道,“你今晚也該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找你。”
褚英自覺退回至角落,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等門口的鎖重新落下,褚英捏着早先那女童送的糖,放進口中,讓甜膩的氣息占據整個口腔。
褚英閉眼,感受心間緩而慢地跳動,時間和空間在一瞬間靜谧得似乎消失了,她聽見漂浮空中的微塵因她濕潤的氣息而沉沉墜地,她的上下充斥着無節律的腳步聲,敲擊在厚木闆中。
她還聽見宏偉的樓船在黑夜行進時,發出哀痛低微地嗚咽,它嬰兒般的啜泣遊向海底深處。褚英追随它滾落船底的一滴淚,一直遊到海水變得幽藍而祥和的地方,仿佛覺察到什麼,那滴淚在原地困頓不肯離開,忽而折返,叫褚英不經意見它所見,聽它所聽。
那滴淚在顫抖,它因着這樣一片巨大的陰影而顫抖。陰影緊緊地趴在船底,生長出無數根粗壯的藤蔓,藤蔓之間葉片聳動,依稀傳出破碎的聲音:
“……榕樹……的……葉子……這是……真的”
“機巧……出去……飛……了……”
褚英猛地睜開眼,耳畔還萦繞着那些扭曲的怪聲,腳下木闆被她踏得吱呀作響,她卻覺得是這樓船行将就木時發出的一道道求救。
掌間砰地亮起一簇藍色火焰,褚英将另一隻手覆了上去,無比虔誠地捧着它跪伏在地。“好乖的雀兒。”她面頰緊貼着那團火,火舌高竄,觸到鼻尖,卻冰冷得叫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兩手擱在地上,溫聲道:“乖雀兒,我要你現在醒一醒……”掌心跳躍的藍焰在一聲又一聲輕柔的呼喚下撲撲爍着,似在回應她。褚英道:“去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乖雀兒,醒一醒……”
藍焰越發躁動,冷冷的幽光映照着她沉靜的臉,她眼上白色的可怖陰翳早已退卻,深可見骨血的疤痕如今隻留下很淺的幾道印。藍焰中好像展開了一片羽,去觸碰她的眉心。
瞬時褚英的雙眼被藍焰蒙蔽,一股絲麻的刺痛自眉心一直傳至心口。她難以抑制地戰栗起來,接着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泥沙。掌心的焰卻反而燒得潋滟,待褚英平息了不适,藍焰已懸停在她掌上三寸,平和地輕晃着。
她将它放開,輕聲道:“替我看住這艘船,我要知道這群人到底是什麼……”她翹起一邊嘴角:“還有,把我的劍拿回來。”
藍焰得了她的令,像傾倒而出的水,洩在地闆上,從縫隙出流出,溢向四處。褚英發出一聲長長的謂歎,順勢躺倒在地,身下堅硬,她已松懈了全身的力氣。她再次閉眼,并不為了這夜的安眠和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