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姐反唇譏道:“我倒一直知曉有一石頭張位列刺客傳的榜首,多少人懸賞千金也不過如此!你現在要處處相讓,我下一劍隻好刺在你的喉嚨上,來報答你對我的‘看重’!”
說着,她連甩三招,皆露殺心,卻被張石頭輕巧地一一避開了。書生瞧見了,很是不忿。褚英便道:“你覺得他二人武功孰高孰低?”他昂首道:“在我心中,自然是許小姐更勝一籌!”
她笑道:“我看不見得……”話未說完,便給他狠狠瞪了幾眼。褚英像逗弄個小孩似的,裝模做樣指點起來:“表面上看是張石頭被許小姐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但暫且放下這一招兩式的差距,從他們交鋒開始,你可曾見到張石頭用過他右手上的匕首?”
書生思量道:“……似乎正如你所說。可若是他藏了本事不肯施展出來,為何又被許小姐給刺傷了?”褚英摩挲下巴道:“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他手上出招穩健利落,可腳步虛浮,已經快要跟不上他的動作,成了拖累。”書生驚道:“果然!你瞧他左腳絆右腳,好幾次都歪了身子!”
在二人交談之間,場上形勢愈發明朗,欄上倚着的那些人驚呼不已,一漢子高聲道:“張石頭,你莫不是昨晚鬧肚子拉□□,把力氣都給洩了吧哈哈!”這番話一出,衆人哄笑不止。
張石頭退至場中偏後位置,狠狠剮了眼玩笑之人,額上淌着瀑布似的汗,浸到眼睛裡,酸痛得他不得不擡起一隻手去擦。趁這空擋,許小姐卻意外提劍刺了上來。
“一年前的雨夜你還記不記得!”她一面劃破他手臂,一面厲聲質問,“你奉尚書之令要殺魏無一家!”劍落,鮮血從張石頭豁開的長縫中流洩而出,他身形搖晃,答不出。
“魏無新遷來梁州城并不久,是為了報答劉廷尉的情誼,補上他門生空出的一個職缺。”許小姐一劍揮下,在他大腿之上刺出一洞,“你雖不知曉這一家與尚書之間有何矛盾不快,隻管領着手下阿貓阿狗去做這樣見不得光的髒事!”
張石頭雙手輕顫,踉跄後退:“我奉命行事!”許小姐打斷道:“我知道你奉命行事!你們都是奉命行事!所以我殺了尚書,下一個就要找到你們!”
她劍尖刺入張石頭膝上血窟窿:“我小妹死時才六歲,他父母将她藏在箱中,你殺掉我伯父伯母,卻如何都照不到他們年幼的女兒,你便提着他兩個的屍體在府内各種搜尋,聽聞我小妹哭聲,便将她從箱中拖拽而出。一刀落偏,砍中她的手!兩刀落偏,砍中她的腿!”
她沉聲道:“第三刀!直到第三刀,是你們中的哪個終于割斷她的脖子,叫她哭嚎出一地的血,半截身子趴在箱外,淋着雨便死了。”張石頭擡起那張困苦疲乏的臉:“我從未想過殺死她。”
許小姐道:“你也從未想過阻止他們,因為你是奉命行事,對嗎?”她劍指在他頸脖上,冷聲道:“你欠她一條命。”張石頭臉上卻泛起笑:“我欠的命太多了,這輩子是償還不起了。”他道:“可我沒有殺她。”
張石頭直起腰,抵着她的劍便往前走:“那時候我已經知道怕了,我白天黑夜不分時間地做夢,夢到無頭之人血淋淋地向我讨要他們的腦袋。一年前那天晚上我奉命去殺魏無,我發現藏在箱中的女童,卻來不及叫她藏好,我想等另兩人離開後再折返回來帶她去醫館……”
他頸上滲出血絲,仿佛未覺察到:“第三刀是她父親魏無砍下的,他徒留一口殘氣,從地上撿來一把刀,讓他女兒痛快去了。”
許小姐沉默,片刻後,臉上再次顯現出她那慣常的,撕扯着臉上猙獰傷疤的諷笑:“你覺得你沒錯。”張石頭道:“……不。”她撇嘴:“不用解釋,我明白你這種人心裡的想法。你是這樣,劉廷尉是這樣,尚書也是這樣,你們總有各種道理,論心論迹,總要為自己找到開脫的理由。”
許小姐道:“你上船前說你要贖罪,你是在為誰贖罪呢?”她明晃晃笑道:“我知道的,為你自己,為了你可悲的心,因為你睡不好,吃不好,你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你要贖罪。”
“但是你錯了,”她搖搖頭,“你活不下去的。”
說時遲那時快,許小姐存了切切實實的殺心,已打算借今日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揭他的罪,再砍下他的腦袋。
然而場下褚英見那劍揮至半空一滞,心中驚道:不好,要出事!不待多想,便飛身頂在許小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