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月之後,褚英動身前往蘅山,後來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直到她回郢城,渾身是血地倒在大殿之中。
她恍惚憶起從前,覺得自己這般凄涼慘相,是不是去過蘅山的緣故。蘅山鬧鬼鬧得厲害,陰氣重,是她壓不住惡煞,所以才染上了瘟症。
蘅山,蘅山。
每每記憶中出現蘅山,總要從那天晴朗可愛的太陽開始,她躺在接天的碧綠蓮葉下,小舟傾覆,一隻手自岸邊拉住她。
褚英認得那是李息。
……
鳥兒跳上她的肩,清亮鳴叫着。
褚英發覺她盯着這幾封信好久,敞開的窗子外是風平浪靜的海,海上是朦胧得有些虛假的輝月。
“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她輕撫鳥兒的尾羽。它用腦袋蹭上褚英的頸脖,使她感到輕微的癢。
褚英未躲開,對它道:“那地方不是蘅山。你我葬身之地在郢城,我将你埋在建木樹下了,記得嗎?”那鳥啄木似的點頭,接着躍到幾案上。
她再一次看向這三封信。
一封落款城主扶望,說自己是外邦商販,在海上迷了方向,口糧日漸緊縮,再加上缺水,海上漂泊不是辦法,詢問可有泊船口岸,供人暫作休息再出發。
另兩封自是回信,擡頭皆自稱為蘅山的官吏,不過一說如今蘅山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千萬不可來,另将信送回了;一說通商口岸繁忙,泊船需提前安排,請城主将文書官碟送一份到官署處登記。
不過兩封信也有相通處,便是誇贊送信的灰鴉,機靈讨巧,是在别處都未見到過的奇珍異種。
褚英借着月光細看信上筆墨痕迹,猜想那日城主說放走了那隻機巧鳥變化的灰鴉,便是安排它去送信了,來信也不過是在這兩天。至于為何不見城主提起,大約與這兩封回信的内容自相矛盾有關。
待要再看,忽而空氣中傳來波動,疊浪似的紋敲在她後肩。
“有人來了。”褚英擰眉側目,從罩着巨輪月的房間退出,跟随鳥兒的指引,複從黑暗中返回到自己那間逼仄的艙室内。
一團蜷縮着的身軀僵硬地窩在地上,滿面痛楚。她瞥過一眼,便席地而坐,轉瞬之間,滿室寂然,褚英和鳥皆消失不見,躺着的身軀卻悠悠然轉醒。
此刻醒來,身上仍是痛的,褚英将指尖按在眉心,長長地舒了口氣,眼前花白一片,雙耳嗡鳴,過了許久,這般不适總算沒了。
先前覺察空中有異樣,她便起身在室内走了一圈,停在窗子邊,往外望了一望,船是船,海是海,再一回頭轉身,望見眼前景象,她不禁愣住。
隻見一座透明的拱橋穿過牆體,一半搭在船外,一半搭在船内。拱橋之下是條彎曲的溪流,有如天上的銀河化開了,帶着一地的星鋪就的水。
不過這座橋小,溪瘦,一隻碗大的舟從牆外不緊不慢地漂了進來。舟上立着個更小的人,仰面朝向褚英,大聲呼喚。
她蹲在溪的盡頭笑了:“主簿,你怎麼……”船上人拱手作揖,端端正正道:“幾日不見,阿嬰可還好?”褚英道:“你覺得我好不好?”
船上人端詳她的臉:“郡主瘦了。”聽聞他這樣的叫法,褚英的笑意僵在臉上,望眼船外,怠聲道:“可不,近來憂思過度,我一身老骨頭快給折騰壞了。”
她踱步倚到窗邊,面容隐在夜中:“料想你早晚會來,我已等了許久,這地方是往生海,對不對?”小舟抵岸,船上人撩衣而坐:“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