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道:“那日從人間國去往酆都,我們走的是往生海這一條路,天地倒懸,我們墜入溪流底,卻也到了往生海的地界。按理說,你這樣的點燈人來了此地,便在酆都冊上正式有了名。”
褚英道:“你既然提了,想必是該有的沒有。”他道:“不僅如此,連酆都與往生海之間的通路也消失不見了。”
他見褚英欲言,擡手擺了一擺,道:“暫且先别管我是如何來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你帶出去。”褚英卻道:“我還不能走。”
袖珍船上的主簿驚詫道:“為何?”她道:“請你看看我們所在何處?”他環視一圈,答道:“一艘……寶貴的樓船之中。”
褚英道:“且這船上還載着百号喘氣的活人。”他擰眉道:“我見過了,他們不是普通人。”她道:“因為船上有古怪,又或者說,這片是又不是的往生海有古怪。”
那主簿點一點頭,道:“這倒不假,那你打算做什麼?”褚英道:“主簿可知道蘅山?”他道:“昭帝在位時,封其為三嶽之首。”
褚英撫掌道:“不錯,三嶽之首,巍峨崇峻。昭帝每五年便要在蘅山舉行祭祀之禮,祭拜天地。可偏偏有一年的祭禮,發生了大不吉之事。蘅山從此變作鬼山,百姓遊離,山間從此無廟無寺。”
他道:“願聞其詳。”褚英道:“長話短說,此事講起來沒頭沒尾,總之蘅山的沒落源于一場瘟疫,染疫症者好食生肉,飲活血,神志迷離不清。今日船上一人有癫狂之狀,與蘅山瘟疫病發時一模一樣。”
她面上冷淡許多:“此病銷聲匿迹百年,未曾想會在這裡遇上,我猜想二者之間或許有聯系!”她又轉而問道:“此事主簿怎麼看?”
他略作沉吟道:“往生海中出現樓船,已經是怪異至極,你說的瘟疫我亦有所耳聞,它使百姓慘死者十之有七,餘下三成,也大都被後遺症困擾,活不過三五年。”
褚英接下他的話:“事後蘅山被朝廷封鎖,無令不得出入。但民間有好事者暗中調查走訪,發覺瘟疫來得蹊跷,去得也蹊跷。感染瘟疫者與平日習性并無太多異常,唯有一點——病發之前,他們都見到了所謂的蘅山厲鬼。”
她指尖蘸了水,緩緩在地上劃動:“私自調查那人将四處搜集的線索整理彙編,得出了兩個結論。一說蘅山水源不潔,毒性藏于人體中隐而不發,又因這裡的百姓少與外族通親,隐毒便父母傳子,子再傳孫,一代代積累,不幸于今時爆發。”
“至于另一說……”地上水漬成形,顯出個“鬼”字,她停下指,口中不停,“則牽扯到太炎建國前一場血腥的戰役,太炎軍士與敵軍交戰于蘅山,後者駐将姓付名千鐘,領着城中百姓士兵死守了足足三月,既未等到援軍,也未等來糧草,眼看着就被逼入死境,付将軍突然隻身出城,與太炎簽下了降書,願把蘅山拱手相讓,隻有一個條件,不得劫殺百姓,不得坑屍戰俘。”
端坐的主簿出聲道:“酆都有一老差役,他說自己在任沒多久,便被派往南地牽引枉死魂靈,他的第一隻鬼,就是個姓付的女将軍。”
褚英道:“可在我聽到的故事中,付将軍的魂魄仍抱守蘅山,不肯離去。不光是她,還有死于出爾反爾的成千士卒和百姓的魂魄。他們躲在被後世遺忘的萬人坑中,蟄伏了數十載,這場瘟疫,就是他們的報複。”
主簿道:“你以為樓船中是有蘅山人還是躲着蘅山鬼。”她卻否認道:“非也,二者都沒有。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故事傳得越來越遠,越來越真切,天下百姓都信了後一種說法,蘅山山脈之下鎮着千萬條沖煞的惡鬼。”
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事情真相直至太炎覆滅都不為人所知曉,而醫書中記載的能将人變成野獸怪物的瘟疫也再無蹤迹。我原本想着這就結束了……”
主簿從那袖珍船中起身而出,恰踩在水漬形成的筆畫上:“還有五天。”褚英不解道:“什麼五天?”他朗聲道:“五天之後,往生海與酆都之間的通道将重新打開,那時定然會發生變故,具體是什麼,不好說。”
他看向褚英:“你既然想查,就隻有五天的時間。”說着,他從衣袖中摸出一紙人,紙人落地,變作半人之高,自顧自地走動,撿了個角落坐下。
“我無法在此地久留,不過你所提及之事,連同這艘樓船,待回酆都之後,我自會詳查,涉及關鍵處的線索,我會借由紙人之口告訴你。”
伏在陰影中的紙人猶得了令,溫和對褚英道:“就此别過,再會。”褚英回頭,見主簿要走,出聲挽留道:“還有一事!”
那人頓足:“請說。”她道:“我知道酆都不管人間事,可這船出現在往生海,也算你們半個地界。不知主簿大人可否通融一二,往上提報,若是五日之後,船上人走不出往生海,還望有上仙能出手相助。”
他似是悠悠歎了口氣,散在空中:“我也有一事相告。”褚英微怔,隐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我分别之後,我便找了曹大人,他猜測兩地通路絕斷的原因是受衍州天罰影響,可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論往生海内發生了什麼,絕不會出現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