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的國君開始割地求生,等到城池不足以保全滔天的欲望時,千萬匹鐵騎踏着火光席卷在地圖上,熊熊烈火将曾經的繁榮之地燒得分崩離析。
最後是一場地震,它從大澤深處而來,發出悶抑的巨響,那一夜,天邊久久挂着血色的月亮。
生于沼澤的南地,在地震之後,重新陷進了沼澤。
神人垂青,沼澤上兀然升起一座巍峨高山,後人感懷青獸和富饒之國,将此山稱作青山。又過百年,一乞丐途徑此山,見石碑上刻有青山二字,撫須長歎不止,接着,這乞丐随手撿起一片落葉,在碑上随意塗抹。
半晌,乞丐扔下落葉,負手而立,突然雲中沖出一隻赤鳥,載着那乞丐消失在雲端。而石碑上的青字,已化作蘅字。
自此南地無影無蹤,青山已是蘅山。
血月亡國,這是褚英從母親那裡聽來的故事,然而死去了幾百年的國與月,如何叫她在亡者的往生海中遇見?
那麼她所見,所聽,所觸碰到的一切,是分明存在的實體,還是萦繞荒蕪海中的殘響?
“笃笃。”
起了敲門聲。
門外人顯然隻是提醒她,而不是請她開門,等了片刻,自顧自地推門而入了。
“書生未與你在一起,我就直接來找了,别見怪。”城主指上提着串鑰匙,對此行徑不見分毫的歉意。
“不敢,我記得自己的身份。”褚英下意識地看了眼傀儡紙人所在地,見他早隐匿了,這才松了口氣,目光重新落回到城主身上。
“我暫且将你的眼神視作關心,多謝,我此刻很好。”城主笑道。
褚英打量面前看似及笄的姑娘,聽了這話,收斂了探究的意味,向她做了個請迎的手勢:“那再好不過了,這偌大的樓船,少了您可不成。”
城主道:“之前,你問我在和誰說話。”褚英擺手:“現在可不是我主動提起的。”她笑笑:“我聽見有人說害怕,覺得自己是怪物。她的說法荒謬可笑,我告訴她沒關系,這隻是一場怪病。”
她道:“我們從前也生過怪病。”褚英道:“書生和我講了,失眠之症,青獸烹之可愈。”
城主道:“大祭司得知我們殺了她的青獸,失心瘋要砍人作祭,國君不允。即便如此,我們那時的城主還是淹死幾個帶頭領事的人,才消了大祭司的怒火。為此,許小姐和她的城主父親發生争執,提刀相見,她臉上的疤便因此而來。”
褚英道:“許小姐俠肝義膽。”
“正是。”城主緊了緊腕上的繃帶,“她是我獨一無二的副手,這艘船離了我和她,不出三日便要易主。”她緩緩道:“正因如此,許小姐不能再出任何意外,陪我淌渾水的,隻能是你這位……”
“要死不活的大妖怪。”褚英替她答了,随即拱手道,“不知城主要我舍命相陪的,是什麼渾水?”城主挺直了脊背道:“很簡單,我要坐船出海。”
“出海?”褚英疑道。
城主不緊不慢地轉着手腕,臉上帶有未脫的青澀,語氣卻異常堅定:“你說海是死的,可它污染了我們的糧食,張石頭他們翻了小舟仍能帶着海魚安然無恙地返回。既然如此,我就出海看看,這團死物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褚英盯着自己的腳尖,面無表情:“想清楚了?你怎麼肯定我願意冒死和你一起?”
“你會不願意嗎?”城主道,“見到糧倉時,你表情那麼難看,對張石頭的情況,你也表現的不以為然。即便我不邀請你出海,你也早晚會去……樓船中,有你想要的東西,對不對?”
褚英緩聲道:“我告訴你我想要什麼。”褚英靠近她,握住她的右臂,捏着她細細的骨,逐漸加了力道:“它是一種瘟症,能令人變成茹毛飲血的怪物,一點一點蠶食你的理智……”
褚英彎腰,頭抵在她的胸口,聽見血肉包裹的那顆心髒砰然跳動:“你會忘記自己是誰,到過什麼地方,愛過哪個人,恨過哪個人。”
褚英眼中閃爍欣羨和欲望,救命稻草般抓着她不肯放:“你将成為行屍走肉,再也拿不起劍,你的眼前從此漆黑,耳邊是無數隻鬼的詛咒詈語,你的血會幹涸,骨肉會腐爛,直至世界遺忘你。”
“……”城主繃着臉道,“我不怕它。”
褚英埋在她胸前嗤嗤笑起來:“那很好。”褚英擡頭,靜靜地看着她的臉,忽而擡起手貼在她的眼上:“我很喜歡你的眼睛,它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城主隻覺一股壓迫重重襲來,手臂上的力道令她無法掙脫。褚英忽地松開她,袖着手道:“城主,我們何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