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軍讪讪一笑:“抱歉,抱歉。”
褚英将一碗水和一碗冷血擺在她面前,她不做多想,捧着那碗發腥的雞血一口飲盡。
女将軍身後群鬼遙遙站在院門口,瞳仁漆黑的兩隻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滾動的喉嚨。褚英将這副光景收入眼中,轉而對女将軍道:“你還餓不餓?我給你找些東西吃。”她喜道:“甚好,甚好。有勞你了!”
褚英收了碗,一手勾着一個小道士的肩,帶他們一拐角進了裡屋。
咣當——
殘留紅血的碗被重重擱在桌上,褚英對小道士說:“你們老祖呢,還不出來?”其中一個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盞暖黃宮燈,将一隻耳朵附在上面,等了片刻,對褚英道:“郡主,老祖在裡頭呢!他說他蹲在裡頭夠我們用了,沒必要跑出來!”
說罷,他面上顯出幾分疑惑,又将耳貼了過去:“老祖,你說什麼?”他擰着兩條眉毛,不可置信,看了看褚英,忙對那宮燈悉悉索索道:“哎!哎!不可胡言啊老祖!這位是我們的郡主,她不是鬼,她是來捉鬼的!”
他生怕褚英聽見發怒,一手攏在嘴邊,肅穆道:“定是看錯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怪事!”褚英屈指在桌上敲了兩下:“商量完沒有,我是人是鬼?”
小道立刻挺直了脊背:“好了,好了!郡主你盡可以吩咐!”她道:“讓他發光。”小道:“啊?這燈正在亮着呀……”褚英陰恻恻一笑:“不是這種光,惡鬼還得鬼來制,你們老祖明白我的意思。”
小道半信半疑地湊過去同那宮燈低語,便見宮紗之後暖黃的光暈撲閃明滅幾瞬,其中的蠟燭火舌猛得一下竄高,再一瞬,火焰竟變換成了熒藍色的光。
而藍光之下,被照得耀耀的空碗底部,俨然出現了一片古怪的水漬。另個在旁觀望的小道扯袖掩蓋住宮燈,那片水漬又消失不見,而放任宮燈藍光直照,碗中的水漬便再次顯現出來。
褚英見狀,向守在院中的李息投去一瞥,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真讓他給說中了。”她提着那盞宮燈在屋内走動幾圈,仔仔細細探查了一番,又找出了其他幾處有這種古怪液體的地方。
“這院子先前沒鬧過鬼。”她對小道士說,“可你們看這屋内的米缸,水桶,甚至地面上,都出現了莫名的水漬。而且普通光照之下,常人肉眼根本看不見,非得用這方法才叫它顯了形。”
小道問:“這……燭火燒出藍光,是那種方法?”褚英不懷好意道:“簡單易學,将你們老祖的魂魄當燈芯來燒就成。”
兩小道對望,再看向褚英時活像見鬼了。她添油加醋:“不僅如此,若是燈芯足夠多,足夠好,還能給活人續命,死人複生!”她朝其中一個點了點:“若你臨死覺得沒活夠,求一求你師父師兄們,讓他們做你的燈芯,給你續命。”
那小道從褚英手中奪過宮燈,抱在懷裡:“老祖宗說你胡扯!”褚英道:“我哪裡胡說了,你崇壽宮供得什麼老祖,孤陋寡聞,連這也不知道!”他頂道:“燈芯哪是容易找的,說燒就燒!”
褚英反笑道:“你說得不錯!能當燈芯燒的魂,非屬修士大能和惡鬼不可!”她負手向門外悠悠去:“你們老祖的修為還差一些,不過院中那群惡鬼倒是做燈芯的好料子……”
小道擡步欲跟上,又聽褚英抛下一句:“拎隻雞來。”
待三人一同回到小院之中,女将軍已等的焦急。
褚英道:“久等久等,夜半三更不好找食物,隻剩下這公雞了,将軍不嫌棄,先将就一頓吧。”她聽了大喜,絲毫不覺話中有任何不妥之處,連連道謝,從小道手中接過才被割斷頸的雞,從善如流地撕咬起來。
兩個小道見這般血腥場景,不禁掩鼻後退。褚英卻拉着她在桌邊坐下,好奇道:“将軍,你夜半行軍,就你一人?”
女将軍扯開幾支長羽,聞言怔愣了幾瞬:“的确,路上隻有我一個。其他的将士何在……”她擡起臉思索了片刻,道:“興許被事情耽誤了,一時半會兒趕不到青山。”
褚英拍桌怒道:“不像話!什麼事情比會師還重要,他們不會是怯戰逃跑,當逃兵去了!”女将軍被她的仗勢唬得一愣一愣,嚼了兩口肉,放下了雞:“應該不至于……青山地勢易守難攻,況且我與對方将領交過手,是個隻會守中的庸才,他耗不過我……”
豈料褚英桌子拍得更重,盛着清水的碗抖了一抖,濕了半張桌。她亮聲道:“将軍好氣魄!”她指着女将軍盔甲上的斑駁血痕道:“最初我以為将軍是哪裡來的流浪乞丐,随便扒了身人家的衣服穿,原來您當真是上陣殺過敵的啊!小女子佩服!佩服!”
李息在旁幽幽應道:“瞧這一身血,想必将軍傷得很重啊!”褚英一聽,當即抓住女将軍的手:“快讓我看看傷情,我着小童去請大夫來!”
女将軍萬般推辭,卻給褚英抓得動彈不得,讓她脫了盔甲,撩開左臂的衣袖,定睛一瞧,院内四人一鬼登時沒有了動作。
院中靜默許久,李息驚愕一叫,神态誇張地指着那條左臂道:“這、這,怎麼是副白骨相!”女将軍渾身一抖,連忙抽回胳膊,慌慌張張放下衣袖,啃一半的雞也不要了,起身便要走:“今夜多謝你!不好再叨擾,我先走了!”
褚英拉住她:“等等!”她向院外始終不敢踏入的群鬼指了指,對她道:“院外還有那麼多将士空着肚皮,你還要趕路到哪裡去?”
女将軍不耐道:“什麼将士?他們都無法趕來了!我得快些去青山,别叫百姓苦等!”褚英又問:“為何無法趕來”她這回脫口道:“戰死沙場,如何還能來!”
話音将落,她自己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緩聲道:“……戰死……沙場……他們……戰死……”接着她轉頭看向身後——那群緘默青白的鬼。
她自言自語道:“青山……蘅山……”這四個字來回颠倒着講,忽地兩眼如勾,緊鎖着褚英:“你是太炎人。”
一句話說完,仿佛力氣還未用盡,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是太炎人!”
褚英道:“我是太炎人,你是青山鬼。你們不在陰間好好待着,為何要跑出來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