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軍置若罔聞,看着院外烏面的鬼,一個挨着一個,好像緊貼着便沒那麼冷,沒那麼餓。
“将軍——”衆鬼嗚嗚道,擡起右手,指着院中四人。
“将軍——”嗚鳴之中,煞氣沖天,“将軍——讓我們進去——”
女将軍不堪,别過頭,寒聲報了一個名字:“此人何在?”李息道:“他随太祖建業有功,封侯拜相,壽年八十,家族世代簪纓。”她冷笑:“倒是好命。”
女将軍又道:“此人出爾反爾,背信棄義,坑殺百姓戰俘上萬人!他竟得善終?”她面容可怖,臉上的皮肉越發凹癟:“我青山的兵卒百姓被陣在山中做了百年的餓鬼!他竟得善終!”
她破敗的盔甲上爬出幾隻白色的腐蟲,啃咬她早已面目全非的頸脖:“山中好冷,冬日漫長,冰雪從樹下一直冷到屍坑中……我詛咒他,發誓做鬼要殺他……他如何得以善終……”
李息不忍道:“此戰已過百年,你來遲了。”女将軍低頭笑起來,笑聲密密的,又像是在哭:“我來遲了,今夜才找到青山……他們卻比我早來一步……”
她指着院外群鬼道:“你太炎虧欠他們一條命,他們至死都不能果腹,肚中隻剩草皮樹根。他們來讨要食物時,你們有沒有給?”
褚英道:“何必我們給,山下百姓早被他們劫掠一空。”她提着泛出熒藍光焰的宮燈,向女将軍靠近幾步:“将軍,何不帶他們歸家呢?”
女将軍道:“國破家亡,青山不再,我們哪裡還有家呢?”褚英将宮燈遞給她:“你看一看,他們早已變作了鬼,可為何做鬼也不得安甯,個個是這般慘相?”
女将軍将燈盞放高,映着院外群鬼。
“将軍——”
“我痛啊——将軍——”
“放我們進去——”
“餓——餓——”
“将軍——”
衆鬼滿身潰爛的瘡口,張着黑洞一半的嘴。然而窗口之下,隐約有一團遊走的東西。
她疑惑地将宮燈照向自己,見到滿身白骨,黑氣濃濃。可她的腳底,腰肌,活泛着靈活遊曳的影。
女将軍忽然發覺喉嚨嘶啞疼痛,見掌中殘留的羽毛與凝固的血塊,忍不住彎腰嘔吐。
可一隻鬼能吐出什麼,她掏空了心肺,隻嘔出怨恨和無止無休的饑餓。她用兩指扣着嗓子眼,虛無的疼痛叫她感到恍惚。于是她低伏下身體,去扣動自己的骨。
終于——
骨縫中滾出一灘透明的液體。
“将軍——”
“将軍——”
“将軍——”
院外呼聲越發凄迷,她手一松,宮燈滾落在地。她低頭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淚,緩慢地擡起頭,對站在面前,眼露悲憫的人道:“我……我想要你的……”
她周身彌漫黑霧,在衆人猝不及防之時化作虛影,朝褚英一頭沖去,夜中遺留她最後朦胧的語調——
“得到你的……我能活……我能活……”
歪斜在地的宮燈猝然爆出明亮的光,在女将軍将将穿過褚英之際,凝出光屏籠罩了她。
黑霧漸散,褚英怔在原地,不知為何擡手撫向自己的心口——那裡傳來一陣輕微得好似不存在的疼痛。
耳畔嗡鳴,李息捏着她的肩膀
“阿嬰,等一等,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