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額上有疤,是自稱若虛弟子,前來送信的,可他言語挑釁,讓褚英打破了腦袋,而他稱姬綽師姐……
若虛手下除卻褚英,還有八名弟子。他雖傳授衆人術法,但不許他們以師徒之禮相待,因此衆人對他,仍然稱呼真人。姬綽少時随褚英入宮,是她央着若虛帶上姬綽一并學習。
姬綽體弱,修行起來很是麻煩,褚英便為她做了一柄木劍,如此練了三五載,某日若虛将姬綽喚到跟前,問她眼睛怎麼樣了。
那時姬綽回答一切如故,并無起色,但夜間總做怪夢,夢中黑影幢幢,有宮阙樓宇,神妖鬼怪,無不迷離可怖。
若虛聽了良久沉默,後來不知哪時起,姬綽不再抱着那柄刻着花鳥的木劍,取而代之的是腰間一個繁複華美的錦囊,其中裝有五十支蓍草。她無比寶貴這物件,連褚英也不許碰,隻是偶爾心血來潮,抓來褚英,說要為她測算。
褚英從榻上被她拉起,睡眼惺忪,随口道:“那你算算我能活多久?陛下說我以後定然是個小長生,真人誇你算得準,那你就替我算這個吧!”
姬綽欣然擺下蓍草,六爻既出,卦象即顯,可她撫着幹枯的草,卻啞口無言。
褚英搖晃她的肩:“怎樣?怎樣?算出來是五百歲還是一千歲!”褚英說着後仰倒在榻上,裹着被褥翻了個圈,起身攀上姬綽的肩:“我猜是一千歲!一千歲的褚英,那不成老妖怪啦!”
姬綽煞白着臉,任憑褚英搖撼,始終無言,半晌,摸亂爻卦,澀聲道:“肯定是我算錯了,肯定是我算錯了……”
褚英見她面色反常,停了動作,溫聲道:“錯便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真人很少誇贊别人,她說你好,你便是頂好的,一次兩次出差錯再正常不過,你别難過。”
她抓着褚英的手,突然松開:“對,這次是我出差錯了!重新再蔔一次,這次不會有問題!”說罷,當即便重新推演出新的卦象。
褚英在旁坐着,不懂新的卦象和舊的卦象有何不同,隻見姬綽的神情越發難看,幾乎快被逼出了眼淚。
褚英瞧着心慌,抓起幾案上的蓍草手一揚,盡數扔到了地上,還要發洩一通脾氣:“什麼破草!都将我們姬綽氣哭了!”她怒道:“不算了,不算了!睡覺!管它二十歲還是一千歲,現在都要睡覺!”
褚英扯着姬綽上了卧榻,粗魯地将被褥裹住她,又強硬地按着她平躺下去。褚英擠在她右側,卻被姬綽握住了手。
“阿嬰,”她低低道,“許是我今夜身體有些不适,影響了結果,明早我重新替你算!”褚英隔着被褥拍她的背:“都随你都随你,明日太急後天也可以,快睡吧。”
姬綽不肯閉眼,在黑暗中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仿佛下一瞬褚英便會棄她而逃,永遠消失在人間國,從此再也尋不到魂魄的痕迹。
褚英察覺到她的不安,便卧在她身邊,拍拍她的發頂,再輕拍她的背:“睡吧,我将真人給我的玉珏放在你的枕頭下面,今晚不會做惡夢了。”
姬綽便縮在被中阖上眼,無人去理會地上淩亂的蓍草。
翌日,褚英早早醒來,卻見姬綽跪坐在幾案邊,地上蓍草被收撿幹淨,案上又是新的卦象。褚英輕聲喚她,她便轉過頭來,眼睫輕顫,微微笑道:“阿嬰,昨夜果然是我算錯了。”
褚英一手支着榻,聞言無喜無悲,知曉她說的是假話,仍是附和道:“這樣便好……”她未詢問卦象顯示的結果,而姬綽也不再提及。
囊中五十支蓍草今後無災無難地陪伴姬綽許多年,直到于蘅山崇壽宮的這一日,五十支蓍草,根根斷裂,僅存的一根被她攥在掌心。
她這般枯坐流淚許久,兩指捏着最後一根蓍草,啪嗒——,最後一根也斷了。
褚英心亂如麻,該用怎樣的心情應對眼下情形,完全沒有了主意。她信誓旦旦在黑暗虛無的地下,苦守了百年虛假的事實——蘅山疫病是真,可她的疫病,早在去往蘅山之前,已降臨她的命運。
褚英越過姬綽,沖出門外,然而這一回,門外濃霧消失,血月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