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在蘅山挂了足足三個夜晚。
褚英覺得時空颠倒,身後房門自行合攏。她身在何地,身處何時?
她心中凜然,有了打算,擡步往西去。或許來得及,或許還有辦法,她可以傳遞消息給過去的自己——快離開蘅山!
腳下疾行,然而到了地方褚英卻停住不動。大殿之外一片靜英英,連個仆侍守衛都沒有。殿中漆黑如洞,宛若巨獸張着血盆大口。
褚英抽出腰間長劍,緩緩走向寶殿,自願去做它的獵物。
殿中空蕩,自深處傳來她腳步聲的回音。劍尖頓地,刺啦——,銳聲提醒她現在面臨的處境。
劍刃反出一線寒光,褚英朝殿中西側去,地面上開始出現暗紅的血迹。血迹蜿蜒,引她到更深處。
她兩隻漆亮的眼在黑中探尋,捉到一簇不同尋常的微弱光亮,那是層層帷紗之後,透出的燈光。
褚英頓時滿心冰涼,握劍的手發緊,捏着劍柄同她的身體一道微微顫抖起來。
幹涸的血迹在帷紗四周消失,其間影影綽綽映出一個人跪坐的身形。接着一隻手貼着地面探了出來,揪住安靜垂懸的輕紗一角。那隻手挪移的動作十分奇怪,仿佛和手腕脫離聯系,不受控制地揮舞許久,終于拽到輕紗發力。
那隻手試圖将輕飄的紗當作倚靠,把手的主人從燭光籠罩處解救出來。跪坐帷紗之後的身影微動,隻不過是擡了兩根手指。
噗哧——
殿中響起血肉因外力壓迫變形,最終化作血沫的聲音,而那隻手抽搐幾瞬,失去了動靜。
紗帳與地面的空隙源源不斷地溢出鮮血,彙成紅色粘稠的溪,漂至褚英腳邊。她擡步往紗帳去,溪上印出一個個清晰明辨的腳印。
“咳咳咳——”那道身形搖曳晃動,打落燭台,昏黃的光蓦地高高竄起,演變成燃燒蔓延的火。
褚英立在火光中,用劍撥開輕紗。
跪坐之人仰面看來:“你是誰?”
褚英看向她的心口:“我是褚英。”
她錯愕:“那……我又是誰?”
“……”褚英沉聲道,“你是過去。”
她擡手,用手背擦着臉上的血,越發用力,血痕卻越擦越多,将她整張臉塗得面目全非。
“過去……”她怔怔望着血泊中的倒影,烈火燒成圈,将她二個包圍。她推開腳邊壘起的屍體,找到壓在下面的長劍:“可為何我在過去記憶中你并沒有出現?”
她指着面目猙獰的死屍:“這些人是真人的弟子,他們奉命來殺我,奉誰的命,何故要殺我?”
她扯下懷中玉珏,扔到火舌中:“姑父?真人?抑或二者皆有?”她掙紮起身,彎腰俯拾地上的劍,可下一瞬,右手發力,清脆聲響過後,長劍已斷。
她腳尖踢着一把的劍刃,連同手上的另一半,同時送進火裡。
紗帳盡數燃燒,卷入地上橫卧的七具屍體。烈火将她的眼照得煞紅,她擰過身,撩起衣袖,對褚英露出頸脖和手臂:“你瞧,我病了,我将要變成怪物,你如何救我?”
說着,她嗤嗤笑起來,她飄搖着站起,用哼唱一般的聲音輕飄飄道:“你來遲了——你如何救我——”
火舌舔舐她裙邊,卻始終不能往上蔓延。
褚英穿過烈火,抓住她的腕,定定道:“我帶你走。”她迷蒙一雙潦倒的眼:“走去哪裡?”褚英道:“離開蘅山,離開郢城。”
她身若無骨,上半身翩翩旋轉,晃蕩着安在頸脖上的腦袋:“出不去了。”她用種若有若無的陰狠語調繼續說道:“我殺了若虛弟子,你殺了若虛弟子,我們再也出不去了!”
她反扣住褚英的手,貼上自己的臉:“摸到了嗎?這張臉會化作白骨——”她帶着褚英的五指按上喉嚨:“接下來是這兒,它會痛不欲生,會渴求血液——”兩隻手滑向心口:“最後是心,心盲了,便誰也認不得。”
“告訴我,你現在還記得誰?”她攀着褚英的肩,鼻尖緊緊貼着後者的臉,“你記得清楚他們的樣貌,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嗎?”
她的手沿着褚英的衣襟下移,停在胸腔:“我的心已盲,可你的心——早就空了。”她斂眉低垂,無比認真地将右耳附了上去:“太微弱了,精怪的心怎能用作人心,你真是不堪啊——”
褚英垂眼望她,擡劍揮落,割破她燒得烈烈的衣衫,火中錦衣化作齑粉。褚英拖拽着她往殿外去,将明晃的大火抛卻。
吱呀——
寶殿外傳來沉重的悶聲,在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那裡豎起一線光明,而白光之中立着一道隐約模糊的人影。
人影擋住褚英的去處,開口道:“果真是你……阿嬰。”
褚英背着奄奄一息的她,眯着眼看向耀眼光中的人:“姬綽。”
姬綽手中抓着幾支蓍草,不為所動:“你要去哪裡?”
“讓開!”
姬綽微笑道:“你帶着她打算去往何處呢?”
褚英抿唇不答,一手锢着身後人的腰,一手扶在劍鞘上。
“阿嬰,回頭看一看,她不是過去。”
“……”褚英不錯眼珠盯着姬綽,“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