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海的變故傳到酆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白面鬼領了差,和主簿一同守在入口處,不敢分心。
“主簿,這……還要等?”白面鬼龇着嘴,為難地看着面前身着蟒袍的年輕人。
“等。”他隻說了這一個字。
這位既然發話,再有天大的不情願也得咽回肚子裡。白面鬼揉揉僵硬的臉,欲言又止,架不住實在好奇:“您先前說被往生海發覺氣息,扔了出來,可現在異相都平息了,何不再試一次,好過在這裡幹等啊!”
“你覺得我沒試過?”主簿兩手架在胸前,回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道不該多嘴,但對方并未怪罪,便接着問道:“那這往生海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竟連曹大人都驚動了。”
主簿不語,做了個朝上指一指的手勢。
白面鬼細叫一聲,壓低了音量:“跟九重天的有關系?”
主簿身子朝這邊傾了些:“天罰誤導了載有生民的船,本該就是上邊兒該管的事。那些南地來的越民,在往生海飄蕩了幾百年。幾百年啊,卻無一個上仙察覺,如今生民都被往生海消融了,你覺得應當算在曹大人頭上還是那些仙君頭上?”
“那怎麼能算我們曹大人的過錯呢!”他叫冤,“往生海又不是我們想進就能進的!群鬼消亡都流入海中,誰能料到一群活生生的人輕輕松松就闖了進去!”
“可往生海到底算半個酆都的地界,對不對?”
白面鬼啞然,擡眼便見主簿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那這事兒就這麼算了?”白面鬼猶有不忿,“外邊可傳得沸沸揚揚了!”
主簿慫恿他:“說一說,怎麼個傳法。”
他道:“還能怎麼傳,往生海底下的東西誰也沒見過,衆鬼死後彙入其中,以為得到了安息,結果卻是變成無影無蹤的怪物,見了生魂就往上啃!大家夥兒可都說了,甯願跳輪回台自盡,也不能被放逐到往生海!”
“消息倒靈通。”主簿道,“曹大人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船上那些人甫一踏進往生海,就脫離人道,入了鬼道,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我們私下這樣聊不要緊,但傳到上面,便是我們在怨天道不公!”
白面鬼聞言為之變色,噤聲不再提,轉而又聽主簿拖着長音道:“瞬息浮生,薄命如斯。天道的垂青,如此而已。”
白面鬼聽他話中别有深意,不免一同唏噓道:“這新來的點燈人也真是倒黴,酆都大門沒摸着,反而在往生海困了這麼久。”接着問主簿:“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為何她還不出來?”
主簿這回多答了兩個字:“再等等。”
二鬼在原地颠倒晝夜的等,終于挨過兩日,長長溪流的盡頭出現了一艘瓜皮小舟,船頭立着的那人提劍,冒着騰騰黑氣,怒火滔天。
二鬼翹首以盼,盼來的點燈人劍光凜然,興師問罪:“往生海底下是個什麼東西!”
白面鬼瞧眼前人衣衫褴褛,氣勢如虹,眼中迸出的冷光恨不能将他戳出千百個洞來。白面鬼打量她形迹,越瞧越眼熟,腦中靈光乍現,伸出一指點在她面前:“你是!你是!你就是那個……”
然而他擠出這些個詞,餘下半句“衍州那個非人非鬼”繞在嘴邊來不及抛出,便被對方截斷。
“我是你老祖宗褚英!”她呵道,“起開!先前在衍州沒磕的頭我不與你算,你最好别站我面前晃眼!”
“你好大的口氣!敢這樣和我說話!”他橫眉欲怒,心道這人脾性比那時初見還要高。他斥責的話湧到嘴邊,卻見主簿迎劍而上,态度好的不能再好:“事發突然,我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
主簿溫言相告,同她講明了變故緣由。褚英了聽了沉默良久,鼻間發出抹冷冷的譏諷:“幾百年前天罰降在南地,樓船闖入往生海是意外?船中那麼多人被海水溶解,入不了輪回也是意外?”
她雙目炯炯:“荒謬!兒戲!”白面鬼辯駁道:“你要當清官斷案你自個兒當就是!酆都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九重天甩手不願管的事兒,你要有那能耐我叫你聲祖宗又何妨!”
褚英道:“在哪兒?九重天在哪兒!”說着撩起衣袖便要走。
主簿攔住她:“無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