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聽得一知半解,可清楚絕非什麼好話,在一旁瞧熱鬧的好事鬼們噓聲不斷,哄得他又羞又惱,他當即便大罵一聲,作勢要撕了那兩張紙。
可這撕的動作将将做了個開頭,胳膊倏忽動彈不得。他定睛一瞧,兩團濃稠的黑霧架住他的手。
下一瞬,忘川河中的少年以手撐岸,潇潇灑灑跳了出來,縱然他雙腿被河中厲鬼撕咬得面目全非,無一塊好皮,但他神色不改,雙眼漆亮,就這麼一步一步,踱到那鬼的身前,帶着和善的笑意道:“看來你是想好了。”
那鬼此時擰身想逃,被他一把按住了肩,半推半扶着帶到忘川河邊。少年手下力道不大,可不管這鬼如何掙紮,都逃脫不能。
“眼下我身邊沒有趁手的工具,不然剜你一隻眼,折斷兩隻手就算了。如今隻能就地取材,請你做我在河中的陪伴。”
少年任由手下人怒罵轉向求饒,拎着他折返踏進忘川河不息的水流之中。
那鬼驚懼悔恨的神情霎時凝固在臉上,仿佛焊成了面具。他整個身子在短短幾息之間一段段地往下挫動,直至溪水蓋過他的鼻梁和眉骨。而那雙來不及做反應,攥着廢舊紙張的手仍高舉在空中。
少年人從他手裡摘過紙團,細心溫柔地展開,轉而對河畔鴉雀無聲的衆鬼朗聲道:“我原想賭他能撐一天,豈料他這麼不堪,連賭注都來不及下就死了。”
随他話音落下,那鬼的兩臂也坍塌融進水中,原先站立的位置餘下個煙霧一般透明的影子,緩緩順着溪水漂走。
少年低下頭,指尖描摹血色的字,喃喃低語,像是在對他們解釋,又像是對自己的呓語:“不及黃泉,不複相見……她是将我誤認成了其他人。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衆鬼見鬼,大驚失色。在酆都做鬼這麼些年,今日才知,山外有山,鬼外有鬼。一時之間,忘川河中那個折紙的少年,成了衆鬼心中一抹揮之不去的濃墨影子,偶爾投去一瞥,便見這背影瞧着矜貴淩人的少年,百無聊賴地倚靠河堤岸,掌中浮着兩隻精巧的紙人,來回扮演美救英雄的戲碼,凝氣谛聽,紙人口中發出男女清麗的聲音。
“你想要我的劍?”
“是。”
“要它做什麼?”
“殺他。”
“殺他?”
“他想殺我,我為何不能殺他?”
“沒說你不能。可他是東宮太子,你敢動他幾分?”
“他斷我三根骨頭,我至少也要斷他三根骨頭。”
“你快死了。”
“死不了。”
“你傷得太重,劍給你,你也殺不了他,何況我不會允許你殺他,就算是斷一根骨頭,也不行。”
“随便你,我隻要你的劍。”
“好啊,你自己來拿。”
少年眼中溫和,眼角眉梢漫着淡淡的笑,他伸出一指在小人發頂輕輕一撫:“我赢了,我在何處還能再見到你?”
小人傲然揚起下巴:“你這般不怕死,去長風軍吧。”
“長風軍?”
“對。你叫什麼名字?倘若日後在長風軍中見到你,我會記得。”
“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