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種事在酆都屢見不鮮,衆鬼興高采烈來,最想要看的,當然是血濺賭場,至死方休。
而第三回,這鬼擲出了三個六點。
“六!三個六!赢了!你這回赢大了!”
“三魂七魄!三魂七魄!快壓上三魂七魄啊!”
“她死定了!她死定了!”
衆鬼呐喊,褚英卻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喧鬧之中取過骰子,左右一搖,掀杯,同樣是三個六點。
霎那間,整座賭坊的沸騰休止,落針可聞。
對面鐵青臉,咬牙切齒:“郡主,來了賭坊就得守規矩,你出千了!”
褚英腳後跟拖來一張高凳,整個人坐了上去。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一手托腮,拿過那骰子随意搖晃,三個六點,再搖,依然是三個六點。
她在衆鬼目瞪口呆中啟唇道:“出千怎麼了?不守規矩又怎麼了?”她歪着腦袋看向他:“姬綽難道從未告訴過你,我打小便陪太子将這些花樣都玩兒膩了。無論是在姑父那裡,還是在東宮,我愛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
“至于規則……我就是規則。”她哂笑,“我陪你上賭桌,你輸了,可以,我卻是如何都不會輸,也不能輸。”
她将杯中三個骰子随意扔在桌上角落,再次拔出劍。
衆鬼大驚:
“她她她她、她居然出老千!”
“還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反了地了!這不是打我們酆都的臉嗎!”
“輸不起!我瞧不上這種人!輸不起就别上桌啊!”
“叫主簿來!快叫主簿來!碰上這種老賴,非得殺殺她的銳氣!”
可就在這一片哄鬧之間,賭坊上空乍現紅色的霞光,一人身披華服,驟然出現在了賭場中。
接着這道紅光便罩住了褚英對面那鬼,其間隐有電閃雷鳴洩出。
“等等!”
褚英話音将落,紅光閃爍,映照出他錯愕驚恐的臉,他喉間尚有半個音節未吐出,便化作了一道青白的煙,飄忽消失在了空中。
“等等!”
賭坊之外,另有一人奔走趕來,白面鬼氣喘籲籲緊随其後。
“主簿,慢一些,你走慢一些啊!”
于是在上百對鬼眼的注視下,從熒惑台出逃,大搖大擺來到賭坊的鬼,魂飛魄散,永遠的消失了。
有鬼見紅光,渾身一激靈,匍匐喊道:“曹大人!”
此話落地,一呼百應,上百隻鬼屈膝跪地,全然忘記了方才以三魂七魄做注的賭局,也忘了褚英氣焰嚣張地出千,将賭坊的規矩踐踏在腳下。
上百隻鬼俯首貼地:“曹大人!”
酆都的掌事掀起眼,淡淡地瞥眼垂首不語的褚英:“你非人非鬼,怎麼會到酆都來?”
褚英忽感沉重的壓迫倒在肩上,逼得她雙膝發軟,幾乎要撐不住。她攥着劍柄的手指發白,她不想擡頭見到這位酆都的主事。
她更不敢。
就像百年之前她在浮墟台下第一次見到太炎人主,褚英雙眼被烈日刺得酸痛,她隻好眯着眼睛望向昭帝,青天白日之下,那道影子是金色的,金中嵌着紅色的光。
褚英害怕那道影子莫測的光。
“曹大人。”情急之中,有人握住她的手,将褚英往自己身後帶了帶。
“她是衍州來的點燈人,熒惑台發生變故,來不及登記造冊。”主簿寬大的蟒紋朝服掩蓋住陰影中兩人交疊的手。
“衍州?”
“是,諸陵郡那幾個天麟師的魂魄便是她找來的。”
曹大人笑道:“那很好。”
他接着又問:“方才我殺那鬼,你叫我等一等,為什麼?”
“我與他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在熒惑台的魂燈中關押了百年之久,你與他有血海深仇?你近日才從衍州來,何以與一個死了百年的鬼結下仇恨?”
褚英握劍的手在衆鬼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顫抖,她一字一頓道:“一百年足夠忘記很多事,可有的仇恨,哪怕過去上千年,也忘不掉。”
曹大人的目光落在她烏黑的發頂,良久,不知是蔑視還是贊許,他沉聲道:“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