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一聲驚呼引來衆人目光。
一人摔了手裡的托盤,指着院中央那口黑壓壓的棺材。
“褚襄……褚襄他……”
褚英見他臉色不對,扔了手邊的活奔了過去,看清屍首模樣,不禁抽了口冷氣。這副因缺血而幹癟恐怖的軀殼竟密密麻麻布滿了綠色的暗紋。
院中其他人也都走近,見此情形皆震驚不能言語。
他由家人入殓,換了新衣,還搽了些白粉掩去破碎不堪的相貌,枕邊一塊飛魚玉佩,口中含夜明珠。
可短短一陣功夫,他的屍體已脹大數倍,兩眼怒睜,瞳孔渙散缺泛着烏青,碩大的夜明珠滾落在旁,連同玉佩一起被擠在角落。
“不對勁,這不是中毒的迹象!”窈娘斷言。
褚英認可她的說法,天底下沒有一種毒藥可以叫人死後畸變成這個樣子。
褚英向前,兩指探向死屍頸脖處,稍一側身,看見藏在靠近脊骨的一排細小黑洞。
她問:“這是什麼?”
“是她!”一小輩叫道,“她兩爪尖利,拖拽褚襄數裡遠,當時就是掐的這一處!”
“她”指的自然是另個身份不明的“褚英”。
“怪物!簡直是個怪物!”
褚氏衆人本就因他之死憤懑不已,如今更有幾個紅了眼,背過身去拭淚。
褚英了然,又在他暴露的肌膚處來回按動,觸感輕薄有彈性,除了表面有些陰冷,似乎能覺察到青黑皮膚之下些許的灼熱。
遠看他身上綠色的暗紋猶如巨大的網,籠住他怪物般脹大的身軀,可褚英站在棺木旁邊,離他近,再瞧這些暗紋,自他腳心蔓延到頭頂,纖細彎曲的脈絡更像是老樹的枝桠。
蘅山之變後,褚英再度返回郢城,被困在深宮高牆中。她的住處外有一棵建木樹,老樹投在陽光中的密影,便是這樣。她百般無聊,望着樹影偏西,回到小小的一個圈,圈住建木,也圈主褚英的心。
建木樹種是若虛帶回宮中的,他說建木為神樹,落地即生根發芽,無須水露澆灌,陽光照拂。建木卻可以照拂萬物。
褚英當真,即使她那時潦倒糊塗,也還記得建木照拂萬物。
她便對着那棵樹講了許多,埋葬了許多。
不曾想樹長在人的身上,會是這副模樣。
窈娘也盯着這具,喃喃出聲:“真像一棵樹……”
“誰像樹?”
“老祖宗!”
老婦人由小輩攙扶進了院落,見衆人擁在一處,面有不堪,也沉眼走了過來。
待望清躺在棺中的屍首,她始終鎮定威嚴的面孔終于顯出它的滄桑。她伸出輕微顫抖的手,想要阖上他的眼睛。
嘗試數次無果,反因她無法控制力度的動作,牽扯到他脆弱的眼皮,揩落了好不容易妥帖的香粉。
老婦人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可終究沒能說出來。
“東西置辦好沒有?”
府上今日兩件大事,一是治喪,二是迎“褚英”入祠堂。
底下人摸不準老婦人問的是哪件,于是兩件都答,治喪,恐怕要重新準備,入祠堂,已準備好了,隻等那位來。
她嗯了聲,久久靠着棺木,回過神,緩緩向祠堂去。
“褚襄這般模樣,我心中不忍,想必你們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她歎息,“你們都是褚氏子孫,今夜都在這裡候着,等着她來。”
說罷,親自點了一炷香,卻不是放在香爐中,而是反過身,放在了褚襄棺木旁。
這一等,便到了子時,祠堂雕花漆門敞開,案上錯落幾排森然的牌位,好似褚氏祖輩都藏身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