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樹下的褚英聽見動靜,沖他揮手,癡癡地笑:“表哥!”
敏毓朝她走去,目光定在她臉上,想近卻不敢近。
直到褚英再次對他笑:“為何還站着?”
他怔住,繼而懷抱些期冀:“我以為你不會想見我……”
褚英否認,隻是否認中帶着猶疑,仿佛她也不确定這回答是對是錯,有些情緒噴薄欲出,她努力想要抓住,然而徒勞。在不可靠的碎片中,她咀嚼疑惑和仇恨,但情緒之下的掩埋了什麼,她怎樣都記不起來。
敏毓打斷她的迷惘,半蹲下,托住她的臉:“你生病了,阿嬰。我帶你回郢城,是為了叫你好好養病。”
褚英困惑:“我病了……”
她從未有過如此乖順的時候,蒼白,脆弱。敏毓克制手上的力道,指腹掃過她眼下烏青:“你染上了蘅山疫病,記得嗎?回郢城的路上,你說你要血。”
他頓住,不再說。褚英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他手腕内側結痂的傷口。
敏毓掀過衣袖蓋住:“無礙,已經好了。”他真的在關護一個病人:“此病暫無良方,但不可放縱你用生食的喜好。若虛在照料陛下,脫不開身。你自幼跟在陛下和若虛身邊,他們不會忍心責罰你的。”
提及若虛,褚英瑟縮了一下,眼神閃爍,忽而搶過他腰間佩劍。
噌——
跟随在後的侍從拔劍防禦,敏毓擡臂,示意他退下。
“殿下——”
敏毓呵斥:“下去!”
侍從隻好收劍,退到不遠處,警惕地觀察褚英的舉動。
敏毓問她:“你拿劍做什麼?”
褚英提劍指向他:“我要殺了他們!”
他觑眼閃爍冷光的劍尖,不露膽怯,反迎着上前:“你要殺誰?”
“……”
握劍的手動搖,敏毓迫近,劍鋒快要劃破他的衣裳。
褚英被他逼得後退幾步,轉瞬卻硬了目光:“若虛!還有——還有——”
“還有誰?”敏毓逼問,嘴角擒着若有若無的笑。
褚英看見他懸挂的玉牌,似乎在不久之前見過,玉牌染血,砸在一顆不能瞑目的頭顱上。
她五髒六腑開始翻湧,雙手因情緒激動而顫抖。
“你要殺我嗎?”他還在靠近。
“别過來!”
“呵……”他哂笑,手扶住劍刃,又往前邁了一步。他斷定褚英不敢下手,可他錯了,掌心銳痛,濃稠的血滴在花草地上。
褚英警告:“别過來——”
溫順陪伴她的遊戲結束,敏毓面色忽變,越發用力地抓住劍刃,另隻手的腕子輕巧一翻,劈向褚英手掌,她吃痛,劍被他奪過,狠狠扔在身後。
“你瞧,”他無奈攤開雙手,血糊作一團,他卻毫不在乎,“你病得這麼厲害,連我都輕易可以從你手中奪劍,你誰都殺不了。”
敏毓放緩了語調,溫聲勸誘她:“況且你舍得嗎?你七歲來到郢城,想念母親和兄長,是我整日陪着你,帶你出皇城散心。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在第二天送到你面前。”
褚英目光松懈,方才隻是一瞬的清醒。
敏毓歡喜她的沉溺,手撫上她的臉頰:“你待在我身邊會很安全,誰都傷害不了你。你要乖巧些,好好養病,等你的病痊愈,你想留在郢城便留,待膩了,想去别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褚英喉嚨發緊,腦中有數個男女聲音交疊重合。她排斥敏毓的觸碰,偏頭躲避:“我要去蒼州——”
敏毓捉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的對視:“蒼州早晚會變成廢墟!”
他掌心的血未幹,血痕印在她下半張臉,煞眼。
“褚策謀逆,褚氏一族按律當處極刑!阿嬰,你能站在這裡,是我不忍心!”他緊咬牙關,一字一句道,“你想殺我,我卻不舍得殺你。不要再提那個反賊,辜負我良苦用心!”
褚英卻笑,目光穿透他的身體,仿佛在看不遠的過去和遙遠的未來:“表哥,記得你的命格嗎?渾金璞玉,暗然日彰,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聲音虛軟無力,眼神銳利,刺進他心裡:“若要生,必須先死。你不妨猜一猜,我們兩個,誰先做鬼?”
敏毓道:“不必去猜,隻要我活着一天,保你性命無虞,若是我活不成,一定邀你和我一起去死!”
說罷,他松開褚英,任由她靠着建木樹幹滑落跪地,吩咐一旁的侍衛将地上的血劍收走。
殿外兩個宮人垂首靜默,戰戰兢兢。敏毓在他兩個面前停了一停,淡淡補充道:“對了,殿内外的宮人換過一批不會多嘴的。”
宮人聞言癱軟倒地,來不及哭嚎,已被幾個帶刀侍衛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