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嘴角星點冰冷的笑,他又道:“你知道他的身份?”
褚英道:“但願不是他。”
她思忖着,便要離開蓮池去尋另外的人。
他在身後叫住她:“阿嬰。”
褚英止步,看向他逐漸模糊的臉。他眉眼疏朗,和她記憶中的褚策一樣。
“……無人調護,自去經心。”
褚英心中微窒,那時離開郢城前去蘅山,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雨幕中,他将要消失,黑白融合,他的眼睛卻分外明亮。
褚英輕聲問他,帶了些許怯意:“哥哥,我們還會再見嗎?”
他沉默,想要點頭,可終究什麼也沒做。
暴雨忽至,狂風吹塌了蓮池,墨色的葉和花霎時凋謝。
一片平地,什麼都沒了。
溪流在某處分作岔路,左側是瞬息的褚策,她尋到了,他消失了。
接着她便要往右去,尋找她和他的故人。
會是誰?
叮——叮——
似琴非琴,極其刺耳的幾聲,在驟雨中胡亂地飛,将褚英的長發和衣裳掀起,在空中飛揚。
她惱怒,見到雨霧林中一閃而過的白衣。
就是他們!
褚英追過去,雜亂無章的琴聲也在繼續。
叮——
她追到東方,琴聲便在西方響起。
叮——
她追到西方,琴聲便在東方響起。
“喂——”
抱琴的白衣在高山頂呼喊,綠尖上隻露出他一個腦袋。
“那隻鬼——”他大叫,聲音嘹亮,整個夜雨潇湘圖遍地是他的喊聲。
褚英眉頭緊鎖,撿起地上一片葉,淋了雨的葉在叫:“沒錯,就是你這隻鬼——”
她扔下葉,不解氣,恨恨地踩上幾腳,碎葉化作墨,染黑了她的白靴。
“是你這隻鬼——”樹上的雀飛到她面前,“要找我們的師父——”
“我不找你們的師父,我找一位故人。”
它拿腔作調,仍是那個白衣碎在地上的聲音:“你的故人就是我們的師父。”
雀上下飛着,可雨太過沉重,它背負不起。說完這句話,一頭栽倒在地,化作白墨,将褚英的黑靴染白。
“鬼,你跟我來吧。”濃墨重彩的烏雲俯視她,空洞洞的兩隻眼,像長鈎嵌進她的肉裡。
她跟着烏雲移動的方向尋找,溪流邊停着一隻小舟。
“坐到船上來。”小舟命令她。
褚英心裡憋着股氣,負劍而上,坐進了船裡。
它嘻嘻笑,很是欠打。
“你完了!”
褚英用劍柄擊打它的底:“你完了!”
“你為什麼憋着一股氣?”
褚英惡聲道:“我是鬼,沒有這口氣,連鬼也做不成!”
它還是嘻嘻笑,不怕打:“所以我說你完了,你這股氣會害了你!”
她忽的冷靜:“是你師父教你這麼說的。”
它故作詫異,否認她的猜測:“我師父知道你會來,可他不曾告訴我們要說什麼。”
小船行駛速度極快,一息之間,她們穿過圖畫半卷的距離。
雨砸在臉上生疼,她向它讨要荷葉遮雨。
它滿臉笑容地遞上,補充:“剛才蓮池塌了,我好險才搶出一葉。”
褚英認真說道:“謝謝!”
它也認真:“不謝!”
一鬼一船靜默了,它覺得尴尬,主動接起中斷的話題:
“喂,我們師父很厲害。”
褚英冷笑。
“他通曉過去和未來。”
褚英還是冷笑。
“他是人間國的神仙。”
褚英依舊冷笑,冷笑過後,道:“有沒有人說過——”她頓了頓:“你琴彈得很難聽。”
小舟猛地一震,她們又行過圖畫半卷的距離,它安靜,繼而抽泣,舟中盛滿了它白色的眼淚。
“嗚嗚嗚——”它哽着嗓子道,“我們到了,嗚嗚嗚——你、你往山上走、嗚嗚嗚——師父在等你。”
小舟靠岸,将褚英從眼淚中傾倒出來。
她握着她的劍柄,回頭對它說:“你的哭聲比你琴聲好聽。”
它被深深刺痛,一時滞了聲,不明白畫中為何會來這麼歹毒的一隻鬼。
褚英又道:“你師父并不厲害,他知曉的過去和未來都是一團垃圾。還有,他是騙子,我會用我的劍殺死他,讓他連鬼都做不成。”
說罷,不管它的反應,轉身向山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