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裡蹦出幾絲火星,燕逸之的目光才蓦然偏離一寸。
連素日守禮有節的他,都沒有意識到,方才的視線太過于沉溺和越矩。
可那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正漫過他的喉結,将錦緞下的皮膚灼成透明的釉,仿佛再近一分,就要現出底下汩汩流動的岩漿。
好在,終于整理好了。
陶夭夭倏然後退半步,身前一空讓燕逸之飄忽的神思清明起來,隻是僵直的雙臂微動時,繡紋衣襟處還纏着她一縷若有似無的沉水香。
令人流連。
喜袍出奇得合身,兩人便又各自換回便裝,又用了半個時辰,早過了用午飯的時辰。
陳婆子攜十餘名丫鬟從屋外進入,“二爺,已經備好午飯,今日就留下用午飯吧。”
骨節勻稱的雙手搭在茶案上未動,燕逸之若有所思地掃了眼屏風,“下午還要去官署,不在這裡用飯了。”
陳婆子繼續勸道,“二爺,菜已經備齊了,簡單吃點直接去官署,好過回到院子裡重新做來得方便不是?”
此時,陶夭夭剛去完發飾從屏風後繞出來,聽見陳婆子的話沒有立即附和。
燕逸之也在看她,像是等她一個态度。
日光順着她绛紫裙裾爬上雕花窗棂,在陶夭夭簪尾的珍珠墜子上晃出一圈光暈。她始終沒有擡頭,鬓邊碎發被若有似無的清風撩起,露出耳後一點朱砂小痣,在瓷白的肌膚上紅得驚心。
聲音飄忽而幽遠,“如果二爺不嫌棄,可以留下嘗嘗我家鄉的菜色。”
“如此......叨擾了。”
這次燕逸之竟然如此爽快答應了,連陶夭夭都沒想到,就這麼僵了一下。
待到燕逸之起身,陶夭夭才跟随他,兩人前前後後移步到飯桌前就座。用飯有翠竹布菜,陶夭夭便順理成章地自顧自地吃起來。
燕逸之用飯很安靜,連他咀嚼的動作都很慢且從容,仿佛每一口都在細細品味,卻又帶着幾分心不在焉。偶爾,他會稍停下來,目光淡淡地掃過桌上的菜肴,眉頭也跟着微微皺起,似乎興緻缺缺。
在他某次停頓時,陶夭夭也停下筷子,詢問,“不知二爺用飯有什麼口味偏好和規矩,二爺可否告知一二,日後我等好注意。”
燕逸之幹脆放下筷子,認真地回道,“在我這,不必講求什麼規矩,隻要你舒服便好。我沒什麼特别的口味偏好,做你喜歡吃得,我吃什麼都可。”
陶夭夭順勢問道,“今日的飯菜可合您的口味?”
“尚可。”燕逸之神色平和,不似違心客套之言。
至于他心思為何有些遊離,倒是猜不出了。
猜不出便就不猜了,陶夭夭繼續用飯。都說大戶人家有什麼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今日既然得了燕逸之準确的答複,以後便不用拘着,免得天長日久一齊用飯,不小心觸到什麼規矩惹來冷言冷語,平白添堵。
陶夭夭用飯很慢,也不知道燕逸之的習慣,隻是見他一直沒有停筷,陶夭夭便按自己的速度吃着。
屋外人頭攢動,是九思已經跟着下人用完了飯,從簾布縫裡張望。好在兩位主子此時已在喝粥,翠竹注意到九思,掀簾走出屋子。
“你在做什麼,沒規沒矩的。姑娘的房間也是你敢窺伺的。”翠竹把九思拉到一旁,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
九思委屈,隻道,“我并非想偷看什麼,隻有有些焦急。”
“你急什麼,二爺還在用飯。”翠竹橫眉瞪眼他,“我還沒吃飯呢,有這個功夫你不趕緊靠在火盆旁眯一會,到這裡湊什麼熱鬧。”
說到這裡,九思從懷裡掏出一個烤地瓜,焦軟的皮皺起,流滿了黃油,一看便香甜得很,“今日新進了些蜜薯,說是甜得很,我給你留了一個。”說着,塞到翠竹懷裡。
翠竹一下怔住,複又扔回去,“誰要你的,一會我自己去拿。”
九思再塞,“早叫那些饞猴子搶了個精光,哪裡還能給你留下,快點趁熱吃。”
見到翠竹終于扒了皮咬了口,滿眼滿足,九思才湊過來問道,“二爺還沒用完飯嗎?怎麼今日用得這麼慢,往常二爺用飯比我還快呢,剛才我看見屋裡沒動靜以為這次因為烤紅薯又吃慢了,二爺已經走了呢。”
翠竹剛咬了一大口,含糊道,“二爺吃得一點都不快,和我們家姑娘似的,像是個不太愛吃飯的貓兒,這個吃一小口,那個嘗個味道,索性今日陳嬷嬷打定主意留二爺用飯,試喜袍的時候就去小廚房吩咐多備了樣數的菜,不然,指不定吃不飽呢。”
“連帶我們家姑娘這次也用了不少。”
九思歪歪頭,差點張大了嘴巴,這還是他家二爺嘛!從前的二爺可從沒什麼口腹之欲,一心在官署,在官署都能對付一兩口,怎麼就成了挑食的貓兒了呢!
屋内此時的兩人剛停下用飯,丫鬟們撤了飯菜,換上茶水清口。翠竹瞧見陳婆子殷勤得侍候在側,沒急着塞完紅薯回屋,而是繼續靠在廊下避風且陽光正暖的地方一口接一口吃着。
透進屋的日光已然偏西,陶夭夭放下茶盞,覺得這下燕逸之該離開了,卻見燕逸之好似巋然未動,垂眸輕笑,凝着她的眼睛,
似是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