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寂靜。
空氣裡每粒細小的粉塵無端很重。
陶夭夭兩鬓的碎發随火盆熱浪湧動,恰恰将她白嫩的面容圈在正中,兩腮潮紅,杏眼水盈,整個人流露出一抹柔和甯靜的神采,
“不會。隻是會寫些字。”陶夭夭斬釘截鐵道。
既然已經說過了,陶夭夭必然要一路走到黑。
“二嬸嬸的字寫得倒真不錯。”燕盼兒雙頰通紅,靠在圓椅旁的桌子上,醉得更厲害了,“你的梅花插的,頗得鄭小公爺賞識,留白得當,又有意境,竟然不懂畫?”連燕盼兒都知道這些判詞是指作畫的。
陶夭夭恍然,指指屋内兩三株梅花,“二爺指的是那枝梅花?我本就喜歡插花,從前愛擺弄這些,也曾跟着一二姐姐學過,但畫卻是畫不出來的。”
燕逸之這才注意到屋子西邊窗下,高腳幾上擺着一個白色瓷瓶,是最平常的素淡小瓶,放在庫房裡可能隻有蒙塵的宿命,
此時,裡面插着幾枝梅花,梅花枝幹蒼勁,花朵潔白如雪,散發着淡淡的清香。西斜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花瓶和梅花上,為整個房間增添了一抹清雅與甯靜,仿佛将冬日的寒意也驅散了幾分。
燕逸之起身向前走了些步數,随着他腳步漸移,竟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韻味,較之先前那枝綠萼的清冷孤傲,更添幾分靈動與清麗,仿佛一幅流動的山水畫卷,令人不禁駐足凝望。
此時,燕盼兒堪堪要趴在桌上睡熟,陶夭夭招呼她屋裡的丫鬟,并院子裡的兩三丫鬟婆子,叫來一頂辇轎,将她送回院子裡歇息,送出院子時還特意吩咐了,“務必飲上一碗醒酒湯。”
重回屋裡,燕逸之正站在桌案前,那上面展着她方才和燕盼兒剛寫的一副字。
燕逸之垂眸,神色隐在燭光暗影裡,看不到情緒,許是聽見陶夭夭進門,他開口道,
“這副簪花小楷,筆觸細膩柔婉,字迹工整秀麗,行間疏密有緻,整體布局精緻柔美,又不乏書卷氣的清雅。”
不僅如此,字如其人,字裡行間看似春風拂柳,卻又有激濤淺灘,不似尋常女子的溫婉。
“隻是胡亂寫寫。”陶夭夭嗓音珠圓玉潤,十分好聽。
話到此處便可,梅花與字相配,總能打消他的疑慮了吧。
翠竹此時端進一碗苦澀黢黑的湯藥汁,味道濃烈有些刺鼻,一進屋,燕逸之便聞到了。
待到翠竹近前,将湯藥汁端到陶夭夭面前,請自家姑娘吃藥,燕逸之深邃的目光落在那碗藥汁上,疑問,
“你哪裡不舒服?”
“我……”陶夭夭将要端碗的手一頓,仍是一飲而盡,面上難掩苦澀神色。
翠竹取了一顆梅幹給她,她含在嘴裡,才圜轉了些舒和,含含糊糊應着,“二爺不必擔心,我沒事。”
陳婆子此時端醒酒湯進來,隻有一碗,給了燕逸之,陶夭夭其實酒量尚可,此時微醺正好,陳婆子雖跟着她時間短,也知道一二。
聽見燕逸之剛才的疑問,陳婆子福身回話,“二爺,娘子吃的是太醫開的補氣血的藥,大奶奶差人送來的。”
燕逸之這才想起上次在福瑞苑母親找郎中之事,“那次之後還沒好?”
陳婆子還想替她回答,被陶夭夭按住胳膊,強行止住。
“二爺不必介懷,沒什麼大礙。”
話雖如此,陶夭夭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眼神中帶着一絲猶豫和不安,最後嘴唇輕輕抿抿,低下了頭。
兩人好似沒什麼可說的了,就這麼兩廂站在那裡。
燕逸之喝完醒酒湯,眸光仍未從陶夭夭身上移開,他發覺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自己這位未來的妻子,也許,是先前跟她講過那兩次婚姻,讓她心裡多了些什麼,
總感覺有些芥蒂和隐瞞。
直到陶夭夭望了望屋外暮色沉沉的天色,燕逸之方心領神會,雖是談婚論嫁的男女,未行禮之前,行動舉止總要避着些,方成禮數。
燕逸之放下醒酒湯空碗,起身,被屋内熱氣染得朦胧的眸子一寸不錯地看着她,
“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陶夭夭福身相送,隻站在廊下遙遙相望,未曾送出院子。
陳婆子不悅,“娘子,恕老婆子多嘴,二爺來一次不易,又到了這個時辰,娘子為什麼不留,反而要趕二爺離開。”
“我并沒有趕他,是他明白我的尴尬處境,主動離開。”許是有些累了,陶夭夭眼神淡如纖雲,眼睑垂了下來,
“除了未成親的緣由,我等提前入府,總讓人看輕些,可古人之舉案齊眉,要的卻是相敬,相敬才能有商有量。”
沒想到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有如此深谙夫妻相處之道。
後院之事,得了男子的歡心為其一,得到夫君的敬意才是難得。
此事陳婆子不再提,卻又提起湯藥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