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在半空中的茶盞猛然間劇烈晃動，茶水濺在陶夭夭手背上，幸而不燙，燕逸之空出一隻手替她托穩，才語氣沉緩道，

“逸之攜夫人敬茶，請二叔喝茶。”字音咬得很緊。

屋子裡靜匿一瞬。

這位二老爺走得無人所知，來得也悄無聲息，好似在陶夭夭向大老爺大奶奶敬茶時，燕綏才到的廳堂。他的位置剛好在大老爺正對面，陶夭夭的背面。

今日的燕綏，面色格外蒼白，尤其嘴角處，好似還殘留着一抹紅。

燕綏提前回京，把晉王另一個任務扔給了初一去完成，觸怒了晉王的忌諱。

昨晚一路星夜兼程回府，本想攔住陶夭夭，可那時已是春宵一刻，晉王又命人來叫，燕綏隻能去了晉王府，到府上時，傳話的人晉王已經歇下了，讓他等着。

燕綏自然知道這是晉王給的下馬威，堪堪在雪地裡跪了一晚上。

淩晨破曉，待到晉王起身，才命人将他叫進屋内，剛一進門，屋門便合住，有四名侍衛手持軍杖，一句話未說，便朝燕綏背上招呼。晉王剛起身，正在淨手、漱口，待到衣冠整潔，早飯已擡了上來，晉王入座，一勺一勺白粥緩緩往嘴裡送，

間歇，擡起頭細膩品嘗白粥的清潤芬香，旁邊一棍接一棍激起的塵土和血腥氣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與他半分關系沒有。

直到早飯撤下，晉王走回正堂，緩緩品了兩口茶，才命人住了手，“可知錯？”

燕綏咳出一口血，雙腿跪到地上，“兒，知錯。”

“我不喜歡不聽話的狗。你應該知道，當初要不是我給了你晉王義子的名頭，從北遼回來後，又舉薦你指揮使的身份，你今天都沒有資格跪在這裡和我說話。”

燕綏咬咬後槽牙，應句，“兒子知道。”

十五在晉王府外接到燕綏的時候，他整個脊背血肉模糊一片，衣料餡料般挂粘在血肉上，燕綏卻還在執拗說，“回燕府。”

本來朝燕綏自己府邸走的馬車被迫掉頭。

清理傷口時，因黏連過重，每撕下一片衣料都帶下血肉一塊。

燕綏額間冒出一縷一縷的汗珠，唇間緊閉，半個音都沒有發出來，目光望着窗外一點點升高的日頭，隻催促十五快點清理傷口。

——

這位燕府二老爺的心思，沒人讀得懂，也不敢讀，所以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沒人知道。隻有陶夭夭知道，這是被賣到縣令府上那晚，她為了求燕綏救她，說的一句話：

若官人不棄，願穿這身嫁衣，嫁與官人。

大喜的日子，聽說路上大雪成災，衆人也沒想到燕綏這位煞星怎麼就回來了。

索性他難為人從不需要任何理由，誰知他又來了哪門子興緻，看不慣大房什麼地方也說不準。

正堂上的太奶佯裝昏昏欲睡，大奶奶田氏隻好胳膊肘搗着夫君的腰窩，遞眼神讓夫君說話，陶夭夭如今可是大房兒媳，斷不能讓二兒子兒媳這樣一直僵跪着。

“二弟回來了！怎麼沒聽門房通禀。今年雪大，路上可好走？”大老爺燕忠征說道。

有了這話，大奶奶田氏才好答話，“二弟回來得倉促，這就是先前說的，陶府的娘子，逸之的新婦。本想着年後成婚，可聽算命先生說，年後的吉日太遠，且這二人年前成婚，多子多福，所以倉促成婚，沒來得及給二弟下喜帖，大嫂這廂給你賠不是了。索性你趕上了二位新人的敬茶。”

她能想到的錯處，隻有這一處了，礙不着就是給他們大房甩臉子，還有先前燕子榮的事，能讓自家姑娘怕成那樣的，非眼前這位不可。

縱然如此，她也不敢找眼前這位的不是，隻能這樣委婉勸慰。

三老爺燕忠達也笑呵呵開口，“二弟，趕緊喝喜茶。我還等着呢！”說着，打了個哈欠。

三奶奶拿回去的丹藥孝敬給他，他用後很是受用，如今在莺莺燕燕圈子裡大展雄威，在府裡住得也多了起來，經常把一衆妾室全部叫到屋裡，嬉戲打鬧一夜。這才是丹藥的真實用處，所謂得子一說，隻能用在太醫查驗。燕府并非全無子嗣，所以，應該并非家族疾病，極有可能有人背後操縱，生不生男，隻能看三老爺的造化了。

不過，他如此賣力能幹，生兒子早晚之事。

如今的三老爺眼窩深陷，下眼睑發黑，看似是睡眠不足，實則縱欲過度。

三奶奶孫氏也忙不疊說，“二哥憂國憂民，每日政務繁忙，今日難得在府上，又遇到大喜的日子。昨天的喜酒大嫂怎麼也要給二哥補上。”

相勸的也隻有這麼多，其他的小輩躲他都來不及，哪裡敢敢言語。

随着三奶奶孫氏話音落，屋内空氣再次凝滞。

甚至比方才還寒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