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院子,陶夭夭仿若自己一瞬回到了别院。
這個院子不管是大小還是布局,跟别院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都是一樣高一樣粗的黃桷樹,一樣空曠的院子和一顆一顆的青石闆,一樣蓋着茅草的屋子,連踩在進門台階上的感覺都一樣得可怕。
她來不及想為什麼是一樣的步驟,本能地退了出來,站在門外。
陶夭夭不敢踏進去,她怕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這是一座牢籠,鎖住她所有勇氣和尊嚴的牢籠。
在院子外面,她可以是任何人,是為全家複仇的惡人,是沒了家的苦命人,是燕逸之的妻子,或者是替嫁的無名人……
但在院子裡,她隻是個失去一切的玩物。甚至連笑,都要拿捏着适合的弧度。
翠竹跟在陶夭夭身後,不知怎的,看見姑娘邁進去的腳又退了出來,“夫人,怎麼了?”
她看見陶夭夭身體顫抖得厲害,嘴唇泛着灰白,憂心問,“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
半響,陶夭夭回過神,“沒有。”頭搖動的浮動伴随着咯噔咯噔的響動。
帶路的丫鬟此時已經走到茅屋前,扭頭一看陶夭夭沒有跟上來,轉過身說道,“二夫人,我們主子在屋裡等你。”
陶夭夭咬咬牙,光天化日之下,在燕府裡,總不至于讓她這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不見了。她這樣想,但不敢真這樣做,她賭不起,踏進院子之前,對翠竹說,
“你待在院外不要進去,半柱香的時間如果我還沒出來,去找二爺。”
翠竹發現異樣,湊近一步,心如鼓錘,“夫人,發生什麼事了?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找二爺?”
“現在還不用。”她還在賭,賭她對他微末的了解,和前兩次的相處。再有,她不想讓燕逸之特别注意到她和燕綏的關系。
院子裡格外陰寒,陶夭夭脊背滲出細密的冷汗珠,腳步變得異常沉重,每往前走一步,都好似腳腕上,有冤魂從地底攀爬出來,拽住陶夭夭的腳腕,天空變得陰沉,冬日凜冽的寒風開始肆虐,走到院子中央,就好像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此時,門簾挑起,一身墨色長袍出現在陶夭夭面前。
她的心驟然墜入了冰窟,眼睫輕顫,視線落在他的衣擺上,一種莫可名狀的壓迫感砸在她身上,無論面對他多少次,他總能輕易地把她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堅強與信心一下子激得粉碎。
“逸之媳婦,你來了。”
話音不是燕綏的。
陶夭夭錯愕地擡起頭,看到的是三老爺燕忠達笑起來都疲倦的臉,他的臉比上次注意到他時還要蠟黃,眼袋深黑,整個人像肉包着一層骨頭。
一瞬錯愕後,陶夭夭福身,“三老爺,你怎麼在這?”
燕忠達從台階上邁下來,每走一步,都似步搖似的晃晃悠悠挂在衣服上。
“我這個歲數,坐在家裡等你們小輩過來拜年,總覺得折我的壽,每年我都到二哥這個孤家寡人這裡,我們兩人湊個歲數。”
他和燕綏其實相差不多,都算是太爺老來得子。
燕府相較于其他府上,子嗣方面真是不一般。
“那二老爺……”陶夭夭指尖擰着帕子,小心翼翼問,“他在屋裡嗎?”
“他……”燕忠達轉頭看看屋内,再轉過來時,瘦削的臉垮下來,頓了一息後,十分認真地觀察到陶夭夭緊張咬唇的動作後,忽然笑了,
“沒有。”
接着便是彌漫整個院子的笑。
笑到他差點把自己笑抽過去,他指着陶夭夭,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果然,你和他們一樣,都特别怕二老爺。上次你新婦敬茶的時候,我就看你吓得擡不起頭,整個人都被吓傻了。”
陶夭夭:……
“你也太慘了,居然在那麼重要的時刻,八百年不露面的二哥回來了。”
他的笑聲簡直太大了,陶夭夭倒是不怕他一個上不來氣把自己笑抽過去,倒是怕笑聲太大把燕綏招回來。
她差點就把燕忠達的嘴巴縫上了,得知燕綏不在,她整個身體松懈下來,甩了甩帕子,不等他笑完,問,“所以,是三老爺叫我來的?”
“叫三叔。”燕忠達怒嗔她的時候,還不忘在笑,“放心,他剛走了,被晉王叫去了。他這裡僻靜,咱們說話不會被别人知道。”
陶夭夭懶得管他,想立馬和他劃清界限,“你找我有什麼事?不說我走了。”
“等等。”燕忠達終于停下了笑聲,叫住她,“有事有事,有大事。進屋說。”
陶夭夭不進,反而退了一步,“二老爺不在,我們進他的屋裡不好吧。萬一碰壞了什麼東西,還是禦賜之物。”
燕忠達聽這話立即反應過來,拿眼呷她,“上次你碰壞了東西的事還記恨呢!他就是那麼個人,話少脾氣怪,不過,也沒那麼不講道理,你相處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他倆說的是一個人嘛!
為了避開燕忠達直接上手拉她,陶夭夭還是進了屋内,不出所料,屋子裡與别院也是一樣的光景。
燕忠達在她身後合上屋門,陶夭夭警惕道,“三老爺想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他似是有些懵然,“這事不方便讓别人聽見。”
陶夭夭腳步移動,一手虛虛地搭在門上,大有奪門而出的架勢。
“什麼事?”
燕忠達搓搓手,有些難以啟齒道,“就上次,你給你三嬸的藥丸,還有沒有?”
陶夭夭知道是魚兒上鈎了,但還是沒松口,“那個,我隻有那幾粒了,還要……”
燕忠達聽說還有幾粒,早已按捺不住,“先給我,你們倆年紀輕輕,剛剛成婚,不急于一時。”
見陶夭夭頗為為難的神色,自己急得抓耳撓腮,“這樣,我再對你說個秘密,你把藥丸給我:你夫君,還是個處,哈哈哈哈哈。”
陶夭夭眼睫輕眨,怕不是眼前這人是個傻的,這樣的話也興說的。
不過,燕逸之成過兩次婚,還……她确實挺覺詫異。
陶夭夭眉目微轉,口風也沒那麼緊,“其實,這個藥丸有個方子。”
“有方子,快給我。我,我不白拿。”燕忠達這些時日得了藥丸的妙用,早已垂涎,聽見有方子,那可是一勞永逸、一本萬利的事。
陶夭夭讪讪垂眸,“但不在我這裡。在母親那裡,我要寫信回去要。”
“好好好。”燕忠達興奮地在屋裡來回打轉,“我不白拿,你要什麼,盡管說。”
“也沒什麼好要的,隻是我知道母親,可能需要些金子換。”
“我以為是什麼稀罕玩意,多少。”對他而言,真金白銀倒是好弄。
陶夭夭伸出五個手指。
“五金?我這就給你。”燕忠達利索地掏銀子。
陶夭夭搖頭,“是五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