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希望二老爺能管管三老爺的性子,别再這樣虛耗自己。這次送藥,二老爺還申饬三老爺,問他這下改了嘛!”
說到這裡,三奶奶的視線追着三老爺的竹辇遠去,“看樣子,還是沒改。”
這倒是稀奇,不像燕綏的做派。
陶夭夭沒再過多深究此事,連燕逸之都諱莫如深,三奶奶知道得定然也不多,再問便漏了餡,她得從其他途徑了解更多。
陶夭夭轉移了話題,“三嬸,那個藥你們用了嗎?有動靜沒?”
聞言,三奶奶眼眸中看不出是喜是愁,“我沒用那個藥,都讓他拿去到外面……”語氣頓了一息,“再說,就算是有,哪裡就這麼快了,怎麼也要兩三個月才能感覺得出來。”
兩人談笑着進了廳堂,秦南枝禀了婆母,回去看看燕玖,大夫人颔首應下。
燕玖躺在床上,剛剛換了藥,整個身體像是從水裡撈出來,冷汗浸濕了中衣,等換完中衣,燕玖本就慘白的臉色沒了半分血色,再簡單不過的換衣動作好似用盡了他的全力,身體軟塌塌靠在背枕上,像随意扔在那裡的破抹布。
“夫君,吃藥了。”秦南枝吹冷了藥送到他唇邊。
燕玖目光死灰,隻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有什麼好喝的,庸醫,一點用都沒有。”
他是相較于三老爺發的牢騷,分明有藥效極好的藥,但任憑誰去要,燕綏愣是不給。
秦南枝眼眶已泛上紅,“夫君,您喝點,總比自己熬着好受些。”
湯勺湊到嘴邊,燕玖微微張口雙唇,換作旁人,他早就趕出去了,隻是她喂,他多少要給些面子,畢竟還要依仗她的父親。
送進去的藥汁從嘴角滑落一縷,秦南枝放下藥碗,拿着帕子去擦,垂眸的那瞬,發間簪子輕搖,發出悅耳的響聲,就這麼一搭眼,燕玖看到了秦南枝鬓間的金簪,雙眸驟然緊縮,五雷轟靂,
“你頭上的發簪哪裡來的!”
沒了素日的溫聲,燕玖這一聲喝,駭得秦南枝心中凜然,面色蒼白幾分,去摸鬓間金簪,發覺夫君問的是陶夭夭送的那支,解釋道,
“方才遇見二嬸,這是二嬸送的。金簪倒是其次,上面鑲嵌的,可是東海夜明珠,夜裡都能看清人。”
這話,是說他眼瞎嘛!
“摘了!”燕玖喝道,雙眼滿布的紅血絲似是蜿蜒攀爬的雙手,撕扯着、叫罵着,好像要把秦南枝生吞活剝了。
這支金簪,分明是他當初求娶陶夭夭時贈給她的,話說得都一模一樣!
這個賤人,竟然還沒死,還跑到了府裡,嫁給了他的二叔。
“替我穿衣。”沒有親眼看到,燕玖總有幾分不相信。
秦南枝扶住差點跌下床的燕玖,“夫君,你傷成這個樣子,有什麼事,等傷好了再說吧。”
燕玖甩開她的手,滾落床榻邊,甜腥味從喉腔直直往上沖,燕玖咳了一口,鮮血濺到中衣上,恍若一朵朵雪日綻放的梅花。
過于妖冶。
等換好衣服出門,燕玖的傷口早已又崩裂,紗布中衣像是血水裡滾過一般,他穿的是偏也是個白色的外袍,索性外袍偏厚,鮮血還沒滲出來。
扶着竹辇,秦南枝的手泛着冬日裡的紅,看着整個癱在竹辇上的夫君,她害怕極了,害怕夫君身體撐不住,獨留她一人……
踏進廳堂時,大奶奶田氏正張羅大家入席,擡眼瞥見一架竹辇擡進來,以為是三老爺不安心養病又來湊熱鬧,燕盼兒隔着屋門近,驚呼了聲,“大哥,你怎麼來了!”
衆人尋聲望去。陶夭夭擡起眸眼,眼裡冷若寒冰,時隔一年光景,重又看到了這個隻想挫骨揚灰的人。
竹辇放在廳堂中央,大夫人率先撲過來,看見病殃殃的兒子隻剩一口氣,“大郎,你這是怎麼了?不在屋裡養病,怎麼把他擡了來?!”後半句是對秦南枝的呵斥。
秦南枝已紅了眼圈,泣不成聲。
此時竹辇上的燕玖好似從昏厥裡蘇醒過來,摸索着抓住母親的手,“母親,不怪她,是我偏要過來的。”
說着,讓秦南枝把自己扶起來,他下眼睑烏黑,上眼睑就這麼半耷攏着挂在眼球上,就像睜眼這樣的動作,好似都耗費了他所有的氣力,陶夭夭會想,就讓他這麼死了也不錯,但沒讓他看到整個燕府的滅亡,也着實可惜。
燕玖死水般的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遍,最後落在陶夭夭臉上,登時似水底的怪物翻騰而出,驚駭毒辣地橫着她。
“她,她……”燕玖手指顫顫,咳嗽和氣息不穩,讓他的話也跟着斷斷續續,“她是假的。”
大奶奶田氏微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玖咳出一口黑血,帕子攥在手裡,眼中的惡毒不減,“祖母,她,二叔的新夫人是假的,她不是陶府的姑娘。”
聞言,衆人的目光如錐子般紮在陶夭夭身上,有驚疑、有錯愕、有幸災樂禍、有饒有興緻、有難以置信,全部落在陶夭夭身上。
陶夭夭眼睫輕顫,脊背挺直地站在那裡,誰也沒看,目光自始至終與燕玖對視,毫不客氣地回擊回去,
“你說我是假的,可有什麼證據!我與燕府大郎可有什麼仇怨,竟要這樣污蔑于我。”
燕玖手裡帕子攥緊,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有什麼仇怨你最清楚!我污蔑你,是你嫁給我二叔,安的什麼歹毒心思。陶夭夭!”
陶夭夭輕笑,“大郎,初次見面,你應該喊我二嬸。”
燕玖單臂撐在竹榻上,鮮血随着說話從嘴角不斷往外湧,燕子榮趁勢站了出來,語帶輕蔑和傲慢,“她是真是假,在這裡空辯無用,皇城司的指揮使大人就在這裡,最能斷這些是非,不如讓二叔說說是真是假。”
這時,不明是非的衆人又扭頭看向身後,正坐在圈椅裡,喝着清茶的燕綏,燕綏聞言,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看了如軟劍鋒利的陶夭夭,眉心微動,指腹在杯盞上摩挲,一字一頓徐徐吐出,
“我看着,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