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踉跄走出鬼門、無頭軀體在沼澤中爬行、蒼蠅彙聚成的烈火燎上宮牆、夜色照出的影子都是幽靈的幻化……連地府中供奉的的猩紅鬼焰也被引出,在宮殿上空蔓延,将微茫行宮圈地為牢。
衆鬼進入人間,尋常而言,是為将死人的魂魄帶走,并吸食祭奠之物。若無人界,鬼也失去食物。故而地府對鬼有約束,并不教鬼無故殘害人類。
鬼魂大規模聚集,光是帶出的煞氣都足以令萬物凋零。原辭隐約聽見了微茫山中森林與草地在啜泣。但他此時心有餘而力不足,除了在行經時,将腳下的煞氣驅逐,他做不了任何事。
原辭的歎息如同水滴入海,漣漪都微不可見。
黑霧籠罩的山巒忽而震動起來,煞氣彌散的速度也減緩下去。冷月握緊了影弓,原辭遠眺見微茫山行宮被連綿不絕的高聳鐵盾層層包圍。鐵盾上是化不開的冰霜,後頭是身着玄甲,頭盔上綁紅綢的龍骧軍将士。
姬恒張揚好功,一改西胤以黑為尊的傳統,将朱紅定為國色,麾下軍隊皆披此色。八十萬大軍所過之處,宛如血潮壓境。冷月就曾目睹這股血潮将故鄉吞噬。
原辭猜測龍骧軍的鐵盾也是以千年寒冰制成,來自烈火之地的衆鬼畏懼這個——但他們更怕鬼王的怒火。夜空下,六殿閻王卞城王一身白袍翻飛,宛如九天明月。他立于黑蛟之首,号令鬼怪不惜一切攻入微茫山行宮。
形态各異的鬼怪前赴後繼,而龍骧軍寸土不讓。鬼怪爬上鐵盾,龍骧軍便用浸泡過驅鬼藥水的長刃與之搏鬥。人會被鬼的尖牙利齒咬斷脖子,但鬼也會被人的計策智謀絞散魂魄。
号角高奏,宮牆上出現一道銀色身影。血紅色挂金大氅昭示着他在軍中不尋常的地位。主将上陣,卻是半點廢話都懶得與閻王講。
他弓步圓張,僅靠一人便揮臂拉開了巨大的床子弩。那是由三張大弓合并成的弩炮,射程可達數裡。床子弩射出成踏橛箭,其力之威猛足以釘入城牆。此時弩炮卻盯準了垂立空中的閻王。
閻王與月齊高,人界的東西根本無法近身。他威脅道:“交出‘鬼谏’,鬼王赦免姬恒。”
“我們的人皇可不打算赦免鬼王。”姬煦朗聲嗤笑。他繃緊大弓,箭矢頃刻朝天飛躍。那支箭矢無比霸道,所過之路,将黑霧中的鬼魅盡數穿胸折骨,留下黑色軌迹。
人界的東西,終究力有盡時。箭矢尚未達到蛟龍的高度,便開始下落。但人,其力無窮。
閻王忽視了谯樓飛檐上的另一道身影。那人銀甲着身,随着箭矢而動,箭矢下落,銀光卻踏箭高躍。數支更為強勁的箭矢緊追而來,在銀光每一次跳躍時,做她的雲階,助她“扶搖直上”。
銀光宛若風雷,頃刻之間便帶着刀光降至。一記長槍揮出,閻王也要避其鋒芒。
***
天空下的打鬥在雲層中激起一陣陣的響動。跨過重山,百裡之外,晏林深懷揣着小白,站在屋檐下觀望。他在眼睛上施咒,開啟千裡眼,能夠清楚地看見杭毓的槍尖劃過閻王的臂膀。
“身為人類之軀,卻能叫閻王後退數步。宿淮,你教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師妹。”
宿淮在屋内批閱弟子們上交的文章,對司命宮之外的事情,毫不感興趣。“杭毓早已将司命宮的一切歸還了。”
“仙氣是脫了個幹淨。武藝可脫不了。”晏林深奚落道,“不用着急替師妹開脫,我又不會多管閑事追究什麼。能看見司命宮的人與鬼界一較高下,我隻覺心血沸騰呢。倘若原辭沒有閉關,他會不會也想加入到這般盛況裡?”他抓着小白的爪子問,“會嗎?你的主人會忍不住嗎?”
“忍不住的人是你。”宿淮說。
“你怎麼總是拆穿我?”晏林深不滿道,“師兄的心思這麼好猜嗎?”
宿淮不與他糾纏,淡淡道:“你教出的侄子,連閻王都殺。”
“侄子是侄子,叔是叔。”晏林深嘟囔說。
許多年前,姬恒年方十五,手刃三殿閻王宋帝明王。閻王魂飛魄散時留下的鬼氣彌散在西胤舊都建晔,十萬人被腐蝕,慢慢看着自己的身體化成血水。
***
天上的戰役不死不休,地上的“黃雀”也不打算隔岸觀火。
姬恒想要鬼谏的力量,在馴服鬼谏之前,他一直在微茫山行宮。這裡海拔高,溫度低,對鬼氣有抑制。冷月也跟着在此潛伏已久,她熟悉地形,帶着衆人混入交戰中,悄無聲息進入了行宮。
通往正殿的路上關卡重重,比冷月上次來,設防更加嚴密。他們能避則避,避不了的,便由冷月訓練的人出手引開。
“龍骧軍是姬恒的精銳。”原辭說。他提醒冷月,她的人手單獨行動很可能難敵龍骧軍。
但冷月說:“倘若被抓,他們将自行了斷。”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