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在陳宴秋期期艾艾的目光裡處理好了荀淮的傷口,用繃帶把猙獰的傷口纏了一層又一層。
荀淮失血過多,身體發冷,撐不住睡下了。
陳宴秋讓人在帳子裡燒了足量的炭火,又去多找了一條毯子披在荀淮身上,想要把荀淮捂暖些。
他把荀淮冰涼的右手揣到自己懷裡,卻從兜裡掉了個烤紅薯出來。
是他在山上時掉出來的那個。
陳宴秋愣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
烤紅薯已經涼了,聞起來一點也不香。
夜色已深,秋風瑟瑟,送來山林裡的血腥味。
皇家圍獵場出現了狼群,秋獵自然無法再繼續,文武百官連夜收拾,清點人數後,天剛一蒙蒙亮就往京城走。
來時歡聲笑語,去時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荀淮傷得不輕,馬車颠簸,弄得繃帶又滲出血來。
陳宴秋與荀淮待在一起,看荀淮臉色慘白地歪在馬車裡的軟榻上。
荀淮叫來負責布防的武将,商讨回京事宜。他好像着了涼,在談話過程中時不時地咳嗽,頭腦卻依舊清晰,有條不紊地重新布防,安撫群臣。
送走武将後,荀淮回過頭,見陳宴秋還濕着一雙眼睛盯着自己,伸手摸了摸陳宴秋的臉:“一晚上沒休息,想不想睡一會兒?”
陳宴秋搖搖頭:“夫君,我睡不着。”
陳宴秋一閉眼,就能看到荀淮左手滴血的樣子。
他吸吸鼻子,想去摸荀淮受傷的左手,果不其然發現荀淮的左手還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夫君,左手能擡起來嗎?”陳宴秋擡頭問荀淮,“還有沒有力氣?”
荀淮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柔聲道:“沒關系,會好的。”
那答案就是不能,沒有。
陳宴秋盈着眼淚去捏荀淮的手指,覺得腦子裡面很亂。
他總覺得,發生的這一切都有迹可循。
從薛應年逼迫荀淮用神武弓開始,荀淮的身體狀态就算不上好。
襲擊他們的狼群顯然被人折磨過,脖子上的傷口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兩隻小狼在山上也一反常态地躁動。
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是意外。
陳宴秋告訴了荀淮自己的疑慮。
誰知聽了這話,荀淮卻隻是對陳宴秋笑了笑。他靠在一旁白着臉,說的話意有所指:“我們宴秋很聰明。”
“夫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陳宴秋抓着荀淮的右手,“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陳宴秋猶豫了一瞬,還是講了出來,“是不是皇上他……”
是不是皇上他故意的?
這話陳宴秋沒講出來,但荀淮卻明白。
荀淮閉上眼,不輕不重地歎了一口濁氣。
對于别人惡意,陳宴秋總是有小動物一樣敏銳的直覺。
他不置可否,隻是輕輕歎道:“宴秋,你看,京城快要入冬了啊。”
“等回了京城,我估計又有好一陣子閑下來了。”荀淮對陳宴秋笑,“夫君陪你過個好年,怎麼樣?”
荀淮他不想提薛應年的事。
對着一個病号,陳宴秋再想知道真相,此時此刻也隻能順着荀淮的意思。
他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又把荀淮蓋着的毛毯子掖了掖。
“好。”
很快,陳宴秋就知道了荀淮“閑下來”是什麼意思。
薛應年以荀淮“需要靜養”為由,安排了好幾個将軍幫着荀淮處理軍中事宜。
看似幫助,實為分權。
薛應年這樣,荀淮幹脆朝也不上了,宮裡送來的奏折也不批了。那些奏折怎麼送來的,就被荀淮怎麼送了回去。
他真真正正撂杆子不幹,當起了甩手掌櫃。
隻是陳宴秋看着,怎麼都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更令陳宴秋擔心的是,荀淮最近尤其喜歡發呆。
拿着書發呆、捏着他一直帶着的那枚綠佩發呆、對着院子裡那棵快要掉光葉子的金黃色銀杏樹發呆。
甚至有時候陳宴秋正跟荀淮說着話,荀淮都會恍恍惚惚地走神。
“……崔大人說,戶部尚書被人彈劾,皇上下令抄了他的家。”陳宴秋念着崔明玉寫來的信,看向荀淮,“夫君,他問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陳宴秋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荀淮的回答。
他疑惑地望過去,卻見荀淮眼神沒有聚焦,虛虛地望着空中,顯然又走神了。
陳宴秋擔心地握住荀淮的手:“……夫君?”
荀淮猛地回過神:“啊,方才講到哪裡了?”
陳宴秋一臉擔憂地看看他:“夫君,你沒事吧?要不要睡會兒?”
荀淮皺着眉頭笑笑:“可能确實有點累。”
除此之外,荀淮身上的傷被陳宴秋和老趙小心将養着,但也總不見好,急得老趙飯都吃不下,天天拉着陳宴秋探讨荀淮的心理健康問題。
“心事太重,郁結于心,這哪能好嘛!”老趙急得要跳腳,“王妃,您也想想辦法!”
陳宴秋其實也很着急,但是他知道,荀淮這樣與薛應年有很大關系。
他突然想到先前荀淮問自己的話。
“一直以來你全心信任的人,卻是你一切苦難的開始,你會怎麼辦?”
那天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問一個人或許會得到答案。
這天,等荀淮睡着後,陳宴秋輕手輕腳地起身,來到了院子裡。
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陳宴秋試探性地喚道:“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