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說來,原是不叫他遠走,”衛子夫也是頗為欣慰,霍去病初露鋒芒,衛氏一族再添猛将,“隻是霍兒你此次實在莽撞,若是那大漠中遇了匈奴主力又或是迷了路去可怎生是好?”霍去病自小長在衛子夫處,衣食住行皆是她一應親自照拂,視若親生。
“姨母不必擔心,”霍去病放了耳杯,回道,“那大漠地形侄兒已是爛熟于心,還尋了得力向導,至于那伊稚斜,必不會料到我要抄他後路!”深潭眼底盡是自信笃定,那衛子夫聽了也是無奈笑笑。
三人方在談話,忽聽得殿外環佩叮當嬌嗔入門:“母親偏心,隻尋了舅舅和表哥哥來,卻不曾喚了兒臣過來。”說話間已行至殿内,自平陽公主與衛青完婚後,衛長公主再見霍去病已是三月有餘。
“見過母親。”衛長公主尋了臨近霍去病的席位落座,乳白暈染赩熾祥雲彩鳳刺繡絹地曲裾深衣,側髻嬌憨俏麗,上簪翠玉金钗,一路生香。
“你這嬌娘,平日裡少見人影,這會子倒是打趣為娘偏心起來?”衛子夫打趣道。
一家子其樂融融,喝茶閑談用點心。
天色秋香,已近申時。
衛長公主卻是一直觀望座前表哥,他靜聽舅舅與母後叙舊,側耳不言,獨品明前新茶,隻一樣,表哥哥面色不如年前白皙,虎口生繭,裂口甚大,這些細微的變化她都收入眼中。
“天色不早了,我也不能一直拘着你們,公主還在府中等候。”衛子夫起身準備送二人,“霍兒也有新府尚要打理,家中事宜頗多,得空姨母也同去坐坐。”
二人謝過,方随小黃門出了大殿,倒是衛長公主依依不舍,久立廊下不去。
衛子夫瞧出些端倪來,拉了她說一同用膳去。
酉時一刻,霍去病随衛青回了長平侯府,平陽公主早早命人備好晚膳等候二人。
“去病,”席間平陽公主柔聲說道,“如今你征戰回京,陛下賜下的府邸尚需打理收拾,舅母已命人前去收拾,大概還要些時日,你且住在家裡,不必拘束。府裡别院舅舅舅母一直給你空着,你想回來就回來。舅母原是想着,等兩年修一處你喜歡的院子,開府立戶。”言畢望向衛青,見他眉目含情,頗為動容。
“既是開府立戶,是大事情,”平陽公主跟衛青提議,“我想着喬遷當日必是要宴請賓客的,不知夫君和霍兒意下如何?”
“确是大事一件,”衛青應聲道,“去病,就依你舅母所言。”
“多謝舅母!”霍去病答謝道,“舅母思慮周全,去病想念你們了就回來住幾天。”
晚膳後,衛青和公主回了房間,霍去病獨自信步回房。
正是戌時,榴月初青,别院裡青蔥靜谧,假山池子裡映出夜空一片相思灰色,月影綽綽,荷葉連連。樓前廊下羊角燈亮着,屋裡掌了燈。霍去病繞過假山,徑直朝樓閣走去,未近房門遠遠就望見山岚、赤靈守在樓前,想是等了許久。
“少郎!”二人齊聲問安。
山岚接過佩劍,細語道:“少郎清瘦了。”山岚素來心細,早早接過佩劍,窺見少郎虎口生裂,指節清瘦多繭,面色黝黑,心窩陡然生疼。
“少郎雖是清瘦了些,卻也精神了不少。”赤靈嘴快接了過去,山岚朝她笑笑,掩嘴道:“是,我們少郎現下可是威震漠北的冠軍侯!”說罷将佩劍挂到偏廳花梨漆木蘭锜上。
見霍去病似有倦意,赤靈拿了寝袍來:“少郎,熱水一直燒着,溫度正好,您暖暖身子。”
“好。”這會子霍去病才真覺出疲倦來,緊繃三個月的神經有了松懈,擺擺手,“你們且出去罷。”
赤靈見少郎還是戎裝,追問道:“少郎可要奴家幫襯?”
“不必。”還是那樣幹淨決然。
二人方退出門外,拉上房門,卻不曾離去。山岚赤靈皆心下會意,少郎征戰方歸,定是身心俱憊,小心候着。晚膳前畢城與齊豐已将禦賜少郎的梅花槍及其他一應随身之物送回府,二人妥帖整理了一個時辰。
浴桶裡泡了三七和艾葉,霍去病覺得溫熱通透,額頭漸漸滲出汗來,仰頭靠在艾葉枕囊上,喉結分明,線條流暢的雙臂扶在浴桶邊,霧氣缭繞,腦中卻浮現出今日入城時章台大街的情景。扶光微淺下他分明看見了舒家車駕,掌雲紋酒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