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你當少郎的千裡駒是紙糊的?”齊豐放下茶壺喘了口氣,抹嘴笑罵,“這一路煙塵追得我等險些脫力!”
“少郎呢?”赤靈尋了一圈,未見人影。
“少郎快馬去了宮裡,有些時候了,該是要回來了。”畢城解着護腕應道。
“且等着,酒菜馬上就來。”話音未落,山岚已推着赤靈往湯池去,“快些去備下少郎的換洗衣物,燒好熱水,别叫少郎空等。”
“那是自然!”赤靈眼裡添了光彩,少郎足足一年不在府裡,赤靈巴望得緊。
水天未時,乘風揚蹄出了宮門一路直奔冠軍侯府。長安風硬,揚起霍去病袍角翻卷如雲,驚得沿街商販紛紛避讓。
“少郎!”府門前兩列燈籠高懸,林管家攜了府中一衆下人在大門外候着。
“見過侯爺!”府兵見了軍禮,接過缰繩牽乘風往馬棚去。
霍去病順手遞過馬鞭,赤靈連忙上前接了過去,鞭梢簇滿冰碴。
“都不必拘着,各自忙去。”他向來不喜拘謹,府中都是林管家立的規矩。
霍去病徑直去了湯池,連日趕路一身塵土粗糙得緊,赤靈、山岚跟上去服侍。
“你們下去吧,不必候着。”湯池外廳沉香袅袅,藥香氤氲,霍去病收住步子,赤靈捧着熏衣欲言又止,二人終究被屏退在外。赤靈心細,湯池内特地加了艾葉、葛根、白芍和少許薄荷煮過的幾味藥,凝神去乏,清香萦繞。霍去病撇開衣袍阖目潛入池底,烏發濃密鋪在池面如墨蓮沉潭。
“少郎瘦了。”山岚跟在霍去病身後,少郎顯見的腰間空闊,那玉牌帶頭分明比出門前緊了兩寸。
“何止瘦了,更黑了!那南邊的日頭也是歹毒。”赤靈挨着山岚在台階上坐下來,“不過……”赤靈唇邊淺笑未再言語。
“可不興你這副模樣取笑少郎去!”山岚扭頭擰了赤靈胳膊警示。
“我哪有取笑少郎,過幾日就是少郎生辰,原還怕少郎趕不回來,如此今年的壽面總算沒有耽誤,如此真好!”每年冬月廿六,赤靈都會為霍去病煮一碗壽面,卧兩隻雞蛋。
正頑鬧,卻聽得身後磁實低沉:“何事如此開心?”一扭頭,少郎已然換了衣袍立在廳外,濕發披散如瀑,風姿灼灼一身挺拔:“進來束發!”
二人收斂笑容,卻也知道少郎并未真的計較,規規矩矩進去服侍。
“我去趟長平侯府,晚膳不必候着。”霍去病吩咐山岚,“叫齊豐、畢城兩人也好生休息,不必跟着。”
“是。”
相思戌時,霍去病才從長平侯府出來,并未騎馬,長安初雪碎瓊亂玉,隻聽得長靴落地聲響。去歲今朝,已過一年,霍去病負手立在夕陰街口,長風獵獵,初雪滿肩頭。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冬狩開獵!”
隆冬風烈,山林湧動,上林苑擂鼓震天,雀起蔽日!
冬狩是冬至祭天大典前震懾諸侯的雄武盛宴。早在半月前,将作大匠便要協助上林苑召集附近百姓踏雪勘界,下屬工官及上林苑虞人持青銅矩尺丈量獵場,每百步三表豎立标識。至開獵前三日,再根據地形标識插旗為記以便狩獵部曲彙集。武帝每年冬狩演練部曲,五色牙旗依山勢林立,聲勢浩大氣吞山河,恍若天兵布陣,上林苑鳥獸奔走,肝膽俱裂!
“左邊!左邊!合圍!”
“莫叫那巨犀逃了去!”
隻見虎贲營百馬攢蹄塵土飛揚跟在霍去病後頭,迂回包抄截斷犀群退路,照例是狩獵場上最烈的鷹,搶了一衆将軍的彩頭!戰馬雷霆驚得其餘部曲坐騎嘶鳴倒退,不敵虎贲營坐騎兩側野獸左耳!
花青酉時,暮色染紅的獻功台上獐鹿熊罴堆成血色山巒。
“哈哈哈,今年冬狩各部戰果頗豐,”武帝撫掌大笑,“賞!”大手一揮,将獵場中間獻獲的肥美麋鹿當即分賞三軍。
“天佑大漢,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各營跪行軍禮謝恩,山呼之聲震落松枝積雪。
“說得好!天佑大漢,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武帝心生歡喜,下令就地生火。
日暮山黑,篝火盛大,山林間野味飄香,星河墜入酒樽,載歌載舞之處皆是袍澤情誼。武帝獨坐金帳,眼中星火點點,若有所思,忽地端了碗烈酒潑入火堆,轟然竄起的青焰映出篝火跳動的萬裡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