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淺隐朦胧。
歲末大傩之禮,武帝率後宮及文武百官親臨,宮中黃門扮方相攜十二吞獸,童子百名為伥,逐陰導陽大興逐疫,以求來年消災豐年,待端門外驺騎傳炬出宮,交與司馬阙門外五營騎士傳火棄于渭水之中,整套儀軌方告完成,虎贲羽林各歸其位戍守宮禁,月光清冷鋪滿長安城阙。
已是月白亥時,霍去病一身甲胄踏着子夜霜色回了侯府。
“少郎,”一進大門,赤靈便接過佩劍,“衛長公主在府中,林管家陪在前廳候着。”
暮色深厚,霍去病眉峰微蹙疑雲浮動,卸下玄甲護臂交與齊豐:“何事?”
“公主未曾言語,隻說等少郎回來。”赤靈跟在霍去病身後回話,霍去病吩咐畢城、齊豐先行退下,自己徑直往前廳去。
觀瀾手中抱了鎏金手爐端坐廳堂,尚未開春,冠軍侯府素來不設爐火,頗為清冷,見霍去病龍行虎步過來,眼中頓時生出溫暖:“表哥哥可算是回來了!”觀瀾順手把手爐遞給缙雲,绯色裙擺掃過青色地磚,起身近前。
霍去病解了披風,取下染霜頭盔遞到赤靈手中,山岚端了暖茶上來,今日夜裡從衛長公主過來到現在,二人一直在廳上伺候。彼時,林管家自然退出了廳外。
“公主漏夜前來,所為何事?”霍去病避開觀瀾,尋了就近一處徑自落座。
“自表兄冬月還朝,連日都在軍中,觀瀾自然不得進去;眼瞅着哥哥生辰将近,卻又緊接着冬狩和祭天,總不得見,年下裡合宮宴上也遠遠隔着,”觀瀾挑了處近便的位置坐下,“今日打聽了哥哥回府,我特地送了生辰賀禮來。”說着示意湘葉将禮盒端上來,滿心歡喜。
“勞公主挂心!這樣的事交給下人去辦就好,不必等到這個時候,夜深了,我送公主回府。”霍去病擡手虛按匣蓋,回得幹淨利索,倒是在觀瀾意料之外,不枉她坐到夜半。觀瀾年年記得霍去病生辰,總會送他些喜歡的小玩意,他大概自己都忘得幹淨。
“哥哥不看看是何物?”觀瀾眼底泛起失落,為這生辰賀禮,她着實費了心思親自督造,星月捧來。
見觀瀾如此,霍去病遲疑片刻,還是揭了禮盒錦帕,露出底下的琉璃鑲金漆盒,夜色下流光溢彩,待到啟開這鑲金琉璃,一條鎏金銅框鑲羊脂白玉金錯雲氣紋團貔貅玉牌貝帶破月而出:那鎏金銅框間溫潤厚實的羊脂白玉玉牌罕見地用了金錯工藝,赤金雲氣紋團昂首貔貅渾然一體嵌入方正白玉之中,這樣行雲流水的工藝多見于青銅器上,如此美輪美奂流轉在玉器間的,尚屬首見,瑞獸啟祥全然融進一方和田皎潔,可見非凡。
“今歲生辰,父皇禦賜了好些玩意,獨這進貢的西域羊脂白玉最得我心,念着哥哥素來愛佩玉,此物與哥哥最為相合,特地命宮匠打造,耗時半年方得這玉牌貝帶。”看得出,觀瀾是極盡用心的,親自送來,“這玉牌貝帶甚合表哥哥!”她滿眼期許,巴巴兒望着霍去病。
與往年不同,這玉牌貝帶乃近身之物。霍去病清眉微蹙,并未接過去,合拳後退半步,青磚上叩出戰靴清響:
“公主厚愛,臣下惶恐,恕不能從命!”
“表哥哥,”觀瀾緩緩合了漆盒,織金袖口暗紋簌簌作顫,這麼多年,他這樣泾渭分明,觀瀾心頭鈍痛,胸中蔓延出面前眼中的玄甲寒意,他這樣近,又那般遠,“你當真不知我心意?”
夜風穿堂而過。
此言一出,缙雲、湘葉,山岚、赤靈皆無聲退出前廳,背向而立。
“公主擡愛……”
“莫要喚我‘公主’!”觀瀾袖中指節發白,生生掐斷話頭。
霍去病不願糾纏,隻想早些送走觀瀾:“公主累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