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環拉着我走到鍋竈前蹲下,往裡看,“荷葉雞?”我興奮道。
薛環笑了笑,道:“把飯菜端進屋去,我這兒馬上就好了。”
我“嗯嗯”着拒絕他的提議,說:“我想和你一起。”
“好。”
大約過了半刻,薛環就用鏟子将荷葉雞從竈底掏出來。稍稍晾涼,便用鏟子将外面的黃泥敲碎,熱氣混着香味撲面而來。
打開荷葉,脆皮酥香,鮮嫩多汁的肥雞就展現在眼前。
我忍不住“哇”了一聲,吞了一下口水,站在一邊,看着薛環将荷葉雞裝盤,我和他一起将所有飯菜端到正屋的餐桌上擺好。
坐定,薛環撕了一塊雞腿肉,在嘴邊吹涼,然後喂給我。
“啊嗚……嗯?這是……這味道……”怎麼和花鐵鐵當年給我賠禮道歉的荷葉雞一個味兒?
我大腦快速的運轉,聰慧如我,好多事情,在這一刻忽然都串了起來,一切疑惑都說的通了,隻有一件事無法解釋,那就是薛環怎麼會做出,味道一模一樣的荷葉雞。
難道是鬼城特産的風味嗎?出身鬼城的人都會做?
“怎麼了?”薛環眼裡閃過一絲期翼。
“這個味道……很好。”我頓了頓道:“有一次,花鐵鐵惹我生了好大的氣,她就拿荷葉雞跟我道歉,我吃了覺得簡直是人間美味,便原諒了她。我以前還以為是她做的,她也說她會做。
可後來幾次三番,她不是搞砸炸壞了廚房,就是做得差強人意,最後我幾乎可以判定,她根本不會做什麼荷葉雞,堂邑夫做的都比她做的好吃。
她就會和泥,用荷葉把雞包上上火燒而已。真正能把荷葉雞做出原汁原味的……除了你,就是……他了。”
我看着外面的雨,思緒飄遠。
呵,當年花鐵鐵給我道歉,哄我開心的荷葉雞,就是杜晦做的啊,堂邑夫也知道此事真相,隻是見我和花鐵鐵和好了,就沒再多嘴節外生枝。他事後應該找杜晦學了,但是沒學到家,味道差了好多。
“他是誰?”薛環問。
我回過神來,低下頭,不語,許久,拿起筷子,道:“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
說完,我吃了一口菜,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炸開,舌尖上沉睡的味蕾瞬間蘇醒,叫嚣着不斷地刺激着我的神經,喚醒我腦海中深藏的記憶,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你,你到底是……是誰啊?”
這菜的味道,根本和杜晦的手藝如出一轍。荷葉雞,我可以想理由說服自己,可是這菜,我沒道理狡辯。
“你,覺得我是誰?”薛環身子微微顫着,拿着碗筷的手,不住地抖着。
“我……可是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我起身,沖進雨裡,才敢放肆的讓淚水決堤。
薛環緊随身後,陪着我站在雨裡。
好久好久,我才安定下來,牽着薛環回到屋裡,催動内力,震幹了我們身上的雨水。拿起碗筷,眼淚還是止不住,但我沒再去雨裡偷着哭了,隻又哭又笑着把飯菜席卷一空。
薛環也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算變了樣子,靈魂也能相認。”
“怕嗎?”
“不怕!”
挂着眼淚,相對一笑,盡在不言中。
說不怕是假的,認出他的那一刻,我着實被吓到了,隻是立刻便被湧上來的驚喜沖掉了,然後就都是慶幸,這一路走來我們都太難了,再稀奇古怪的事兒,都不算什麼,隻要我們還能再見面,還能在一起,就好。
飯後,我們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清理廚房,最後坐在竈前燒洗澡水。
火光照的薛環眸子更加閃亮,我擡頭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我伸手一遍一遍的勾勒他的輪廓,這張稚嫩的臉,慢慢變了樣子……
我第一次見杜晦的時候,他十七歲,我不知道他十二三歲時候的樣子,但我感覺應該就是眼前這個樣子。都說相由心生,原來肉~體的樣子真的會跟着靈魂長。
我輕輕擡起下巴,“親親我,可以嗎?”
薛環有些悸動,看着我的眉眼,看着我的小鼻子,然後看着我的小嘴巴,最後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有些不開心,指了指嘴巴,強調道:“親這裡。”然後又揚了揚下巴,撅了撅嘴巴,閉上眼等他來親。
薛環卻被我可愛到了,忍俊不禁的笑着,将我攬入懷裡,“小傻瓜。”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親親我?”
“不為什麼。”
呵,果然是個咬臍郎,天生的犟種,真犟啊!
後來他告訴我,之所以堅決不同意親我小嘴巴,是因為在我沒明确的認出他之前,他沒辦法用另一個人的身份和姓名吻我。
我問他,要是我一直沒認出來,或者一直不肯說出口呢?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他說,不能。如果他自己說,那便是洩露天機,是要遭天罰的,後果他一定承受不起,甚至收回這次重返人間的機會也說不定。
是以,他不能做任何解釋,也不能提出任意請求,一定要我自己認出他,并且明确的說出來,他才可以成為原原本本的他。
否則,他便一輩子都是薛環。
就像一個封印,若是沒被打開,他前世的身份就永遠被封在裡面。
他說,如果我一直認不出他,那便是他做得還不夠。
我道他已經做得很好了,是我一直沒勇氣确定,沒早一點認出他,讓他久等了,會不會很失望。他卻笑着說我比他預期中的還要更早一些,我不僅沒讓他失望,反而很讓他驚喜,他心裡眼裡的我永遠都是最好的,值得他曆盡千辛萬苦的回來。
我感動的撲進他的懷裡,差點将他原本的名字宣之于口,隻是我那時太過貼心以為他還有什麼難言之隐,畢竟他的情況和平安,柳延年很不一樣,世人都很忌諱借屍還魂的,因此異常謹慎,不敢輕舉妄動。于是那個名字,都到了嘴邊了,我也堅決地選擇咽了回去,并小心翼翼替他瞞着。
所以,陰差陽錯,即便我認出了他,也并沒有喊出“杜晦”二字。秉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私以為和他心有靈犀,心意相通,且為此沾沾自喜,感歎自己那麼的善解人意。
而當時的他,也以為我既已經認出他,一定會将他真正的姓名脫口而出,就算今天太興奮了,沒叫出口,明天也會,卻不想這一等就是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