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拿的什麼?”芈淵擡了擡下巴。
冕冠尺餘大小,阿姮拿得頗為吃力,隻能像抱柴火一樣摟在胸前,他指的顯然不是這個。
“來人,把冕冠送到作匠處。”
或許是覺得尊貴的王冠不該被随意對待,楚王一聲喝令,一個侍衛悄無聲息的冒出來,從阿姮手中接過冕冠,又悄然離去。
“這是司巫給我的,不是我找他要的,”阿姮兩隻手得了空,忙把握在手裡的龜甲呈給楚王看,又小聲補了一句,“妾沒有請他老人家占蔔。”
甲片上殘存的蔔紋一看便是昨夜的坎卦卦象。芈淵瞅了一眼,就沒了興趣。
他闊步向前,懶洋洋的聲音随風輕送到阿姮耳邊:“司巫興許覺得此卦與你有緣,遂将它給了你。”
她雖然不懂占蔔,司巫解卦時她也聽到了,這是坎卦,是兇兆,不吉。
沒有人想和兇卦牽扯到一起。阿姮抿了抿唇,跟在楚王身後。
芈淵步子邁得開闊,但走得不快,慢悠悠的,仿佛在欣賞原野間的景緻。
“王上。”阿姮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開口。她不能讓仲其箕等得太久。
“昭伯的妾夫人阿鹂,您曉得的,她是……”
“她是和你一同被送到郢都來的,蔡國美人。”芈淵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向她。
他深深的看她一眼,狀若無意的說:“聽說出自蔡侯宮廷的樂伎,都是能歌善舞之人。”
阿姮眼睛一亮,重重點頭:“鹂阿姊不但會跳舞,還會唱曲。她唱的曲子是妾聽過最好聽的!大王,您能留下她麼,她可以天天給您唱曲,還能跳舞給您看!”
她沒有聽出楚王話中的深意,反而一時激動向前跨出一步,靠到楚王身旁,不錯眼珠的仰頭看他。
這樣的眼神,跟上回她想拿他的手臂練習制敵之術時一模一樣。
她的眼睛睜得格外大,亮晶晶的,像朝露,滾啊滾,又好似晨星,閃啊閃。
偏生她的眼眶還紅着,哭過的眼睛一汪水似的泛着潮氣。
越看越像一隻毛茸茸的紅眼兔子。
“昭伯夫人要把她……賣到妓館去,她和妾本是一同從蔡國來侍奉大王的,妾怎能眼睜睜看她淪落,大王,您可以幫幫我麼?”
面對她的哀求,芈淵不答話。他垂下薄薄的眼皮,轉過身接着往前走。
野兔膽小又很靈敏,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慌跳開。想要抓住一隻活的,還不傷到它,可沒那麼容易。
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要拆穿她。
否則就不好玩了。
芈淵勾了勾唇,走得快了些。阿姮期待的盯着楚王的後背,一路小跑跟上去,跟着他拐上一條小路,穿過一片起伏的樹林。
上坡又下坡,眼前豁然開朗。
樹林外是一塊寬闊的石頭河灘,一條大河碧波蕩漾,自西向東,從阿姮眼前緩緩淌過。
茂密的蘆葦叢裡,昨夜扮做巫人的甲士摘下臉上的面具,跳進淺水灘,清洗臉上和身上的彩漆。青綠葦葉中,時而爆發出洪鐘般的大笑。
楚王私廚裡的庖人,也一早就過來了。庖人們在樹下的空地搭起簡易鍋竈,埋鍋造飯。年長的庖叔看到大王和跟在王上身後的阿姮,歡喜的抱起一個篾筐跑過來。
“王上!在江邊打魚的漁夫撈了一筐新鮮的河魚,特來獻給大王!”庖叔把篾筐呈到楚王面前。
阿姮翹首望過去,魚兒們大小各異,離了水居然還在筐裡擠來擠去,争相跳躍,果然新鮮極了。
她從沒有見過這麼長這麼寬闊的大江,也沒有一次抓到過這麼多的魚。幼時,她也曾和鄰家阿兄去鄉間小溪抓魚捉蟹,魚蟹沒撈上來幾隻,反遭到從城郭來的城主的仆人一頓喝斥。趾高氣揚的仆人說,河裡遊的、山上跑的,都歸蔡侯和蔡國的貴人們所有,誰也不許私自捕撈。
如今,阿姮曉得了,那人說得不對。
前幾日,在附近種田的農人送來幾筐青菜。農夫說大王帶人上山夜燎,幫他們驅跑了山上的野豬和獾子,那些野畜不敢再下山啃咬莊稼。農人們深為感激,特特的采了些夏季時蔬獻給大王。
庖人們按照大王吩咐,把他們打獵帶回來的野味賞了幾大塊給農人,叫他們帶回鄉裡各家分食。
江邊打魚的漁夫聽聞大王有賞,也湊趣往庖廚裡送了幾回魚,得了些賞錢。不過每回都隻一尾兩尾,要先供奉給大王。阿姮跟着庖叔學會了做魚,卻連一口都還未嘗過。
昨夜祭禮上厮殺的動靜很大,驚動了周遭的楚人。漁夫得知祭禮即将結束,唯恐大王很快返回王城,他忙趁清早撒網,滿滿的撈了一網河鮮,拿繩索系在船頭的水裡泡着,見到庖人便托他獻給大王。
遠處的石頭竈台旁,一個漁夫頭戴竹笠身穿短垮,佝偻着腰背站立,笑呵呵的一臉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