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回去,賞給你和庖人。”他長指一伸,指向魚湯旁邊雪白的魚脍。
阿姮下意識的脫口:“大王您不嘗嘗嗎?”
魚脍是她親手所做,庖叔還誇她學得快。
芈淵瞥了一眼,心說,果然還是她做的更讓人有食欲。
此時,侍衛抱着一個半臂長的木頭盒子,領着景梁和景稚父女來見楚王。
“你先下去。”
芈淵看到侍衛手中的長木盒,放下湯匙,擺了擺手示意阿姮把魚脍端走。
阿姮輕咬下唇又松開,默默退下。
迎面碰上景稚。
景稚灰頭土臉一身狼狽,氣惱的瞪了眼阿姮。
昨夜營盤突然起火騷亂,景稚和下人被困在大王的營帳,帳外火舌肆虐,刀光戟影和慘叫聲此起彼落。偏偏寺人們都是臭啞巴,一問三不知,還把她看得死死的。她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被吓得不輕。
等大王的侍衛放她出來,她見到父親,父親一頓責罵,令她來給大王賠罪。
“大王!臣得知您仍舊将昭氏私卒交給昭伯之子統領,這可使不得啊!除惡務盡,否則必有後患啊大王!”
景梁還未站定,就一臉焦急的開口。景稚的事先放一邊,昭伯的土地田産和奴民、還有殘存的兵卒,該如何瓜分,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令尹之位。
經曆昨夜之事,景梁心生懼意,不止王叔度和昭伯看錯了大王,他也打錯了主意。他略加思索,便放棄了想讓大王立景氏女為王後的念頭。
不過,令尹的位子不正好空下來了嗎?
“昭伯之罪,罪不在謀反,不在其子,”芈淵站起來,踱步走到景梁身前,“他罪在欺君,他以為國君年少無知,便可以脅迫哄騙、可以欺瞞蒙蔽。景大夫,你說寡人說的對嗎?”
景梁語塞,老臉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
“景卿不必過于緊張,寡人相信你并非昭伯,寡人還另有重任托付愛卿。”
楚王一揮衣袖,叫侍衛打開木頭盒子。
一隻斷臂連着完整的手掌五指躺在盒子裡,一看就是剛砍下來不久,淋漓的血沿着木頭縫隙正往外滲。
景稚沒防備,尖叫着,腿一軟坐到地上。
景梁駭然:“這是——”
“這是蔡國副使隗蹇的右臂,看在蔡侯的面子上,寡人留了他一命,”芈淵神色平靜,嘲弄的勾起薄唇,“他的手伸得太長了,寡人替蔡侯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
“他的手伸得太長了……伸得太長了……”王上的話在景稚耳邊反複回響,她吓得發抖,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嗚嗚咽咽的跑開了。
“再者,蔡侯給寡人送來賀禮,寡人還一直未能回敬蔡侯。便由愛卿出使蔡國,将隗蹇的手臂帶過去作為回禮,代寡人向蔡侯緻以問候。”
景梁嘴唇哆嗦着應下來。
“你告知蔡侯,想要隗蹇活着回去,拿楚蔡邊境的十五座城池來換。”
景梁遲疑:“若蔡侯不想割讓城池……”
隗蹇又不是蔡侯的兒子。
“聽聞隗蹇之姊是蔡侯最寵愛的夫人,景卿帶上金銀寶物去找隗姬,再許給她一些好處。蔡國使團到郢都遊說衆卿時,不就是這麼幹的?景大夫全然忘記了?”
芈淵面上顯出不耐煩,轉身走回案旁,坐下用膳。
景梁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羞慚的說不出話。
*
阿姮把魚脍端了回來。
“看吧,大王用了那碗吉兆湯,武王先祖在天上都高興着呢,”庖叔得意的搖頭晃腦,笑眯眯的拿出一雙竹箸遞給阿姮,“饞了好些天了吧?既是大王賞的,這些都是你的!”
潔白如玉的魚脍佐以金黃的菜齑,怎麼看都比那碗加了龜甲的魚湯好多了。
楚王不吃,是他沒口福。阿姮微微一笑,從庖叔手中接過箸筷,再沒有顧忌的品嘗起來。
“你們蔡國使團的人被大王殺的殺,砍的砍,你居然還有心情用膳。”
景稚跌跌撞撞的走過來,語帶譏諷。
“他們做下悖逆之事,就應該承擔罪責。”阿姮放下筷子,向景稚行了一禮,便繞過她去幫庖人腌魚。
“站住!”景稚一把抓住阿姮的袖子,氣急敗壞的說,“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蔡侯送來的美人!蔡國使團把你安插到大王身邊,究竟是何居心!”
阿姮身子一震,原本平靜的臉龐露出一絲慌亂。
除了大王,景稚沒想讓别人知道,故而壓低了聲音,隻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
終于從蔡女臉上看出破綻,景稚自以為拿住了她的把柄,不由大為得意。隻見阿姮丢了魂似的朝遠處的大王望過去,景稚恨聲道:
“你看到了嗎,你們的副使隗蹇,被大王砍下一條手臂,就裝在那個盒子裡。如果大王知道你膽敢欺瞞他,你猜他會怎麼對你?”
一陣風吹過,烈日被浮雲遮住,天空變得灰暗,萬籁寂靜,連河流也仿佛停滞了流動。
阿姮後背發冷,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來。
楚王在用膳。景梁走了,侍衛抱着木頭盒子跟在後頭。
景肱來了,楚王用完膳,起身和景肱一起朝她和景稚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