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熱烈的風拂過山林,拂過她的發絲。她身後,寬闊的江河被風吹皺,泛起魚鱗樣的波紋。
少年國君烏沉沉的眼珠子裡點了一把漁火,他輕啟薄唇:“寡人問你,想要什麼賞賜?”
“啊?”阿姮張開的嘴半晌才合攏。
太突然了,她根本沒有想到。楚王突然變得如此親和良善。
“寡人也還沒想好,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
阿姮使勁揉了揉眼睛,沒錯,前面那個高大魁梧的背影就是楚王。他似乎心情很好。
他往王帳的方向去了。
*
昨夜營盤失火,公卿大夫們的帳篷被毀損大半,無處落腳,加上祭禮結束,如果沒有旁的事情,大夫們就可以收拾收拾,帶着仆從奴婢回郢都去。
寺人宮女跟随楚王返回王宮。
宮女的營帳不知有沒有被大火波及,她得趕回去看看,收撿她和覃的衣裳物品。
阿姮想到這裡,連忙跟上楚王的腳步。
“大王,您是不是不喜歡吃魚?”阿姮問。
楚王不知道,那盤魚脍有多美味。
剩下幾條大魚無法長久保鮮,隻能腌制成魚幹,回了王宮就再難吃到新鮮的魚脍了。
她替楚王感到遺憾。
芈淵正在盤算讨伐東夷的事,被她一問,不禁想起午間那碗黑乎乎的魚湯。
那股難言的味道,帶着燒焦的糊味,橫亘在胸腹間,一直沒有消散。
這時,惡心的感覺又回來了,好像隻要一張開嘴,就會嘔出來。
芈淵皺了皺眉。
為了防止她再問下去,他淡淡的說:“不要打聽國君喜好什麼、厭惡什麼,對你沒有好處。”
果然,她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可是那種不适之感越來越強烈,他的胸腹開始隐隐作痛,五髒六腑都在抽搐,很快疼痛越來越猛烈,就像被誰點了一把火,從腹部一直蹿到喉嚨。
芈淵緩緩停住腳步,以手撐住樹幹,不動聲色的調整氣息。
阿姮隻當他累了,也跟着停下。
芈淵面上依然冷靜,可他阻止不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頭滲出來,沿着眼眉滾落了一臉。
“王上!”阿姮察覺出異樣,上前扶住他,“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無事。”芈淵咬牙,俊容冷凝。
“怎麼沒有事!您的臉都白了!”阿姮急出哭腔,一時忘了尊卑,伸手去探楚王的臉。
芈淵甩開她的手,提起腳又往前勉強走了幾步,沉重的身軀撞到一棵樹上,發出悶聲巨響,樹上的鴉鵲被驚得從窩裡飛起,啾啾叫着盤旋到空中。
橫在腹間的劇痛好似被一根長戟猛地一攪,他終于無力控制那股翻江倒海之力,喉頭劇烈的哕了幾聲,便從嘴裡嘔出一團黏糊糊的穢物。
阿姮上前一看,是一團尚未完全克化掉的肉脯裹着魚糜模樣的嘔吐物。
楚王午間吃的膳食,全都被吐了出來。
阿姮擡起袖口擦他嘴角的污漬。
芈淵僵住,一動不動由她施為。直到她拿開袖子,他直起身軀,垂眸恢複常色。
往前走了幾步,後面沒有動靜,她沒有跟上來。
回頭。
她在哭:“是魚湯,那片龜甲,不吉……不是什麼必勝湯,大王您差點就……”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說不出完整的話。
芈淵撫額,怪不得總覺得湯裡有一股燒焦了烤糊了的氣味。
那時,他和景梁說完話,膳食和湯都冷了,他沒在意就吃了冷食,克化不佳,故而腹中作痛。
所幸吐了出來,沒有大礙。巡狩途中,也發生過王卒飲食不當中毒的事,催吐出來即可。
司巫絕對想不到,他蔔出來的這一卦,兇也好,吉也罷,可算是應驗了。
以一種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方式。
芈淵連聲咳嗽,咳着咳着悶聲笑起來。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阿姮又悔又怕,啜泣個不停。
“好了,”芈淵開口,蒼白的唇邊依然挂着一絲散漫笑意,“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