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見原一怔,看到赤井秀一格外認真的眼神。
這位狙擊手聲音平靜:“或者說,haru以為我現在在做什麼?”
“把一切放到天平兩端,抉擇出重要的那邊,我就是這麼做的。”
雪見原愣住了,手指不自覺放開,扁扁的咖啡罐砸到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叮啷作響:“卧底……”
對,他之前還說教過雪莉,怎麼自己忘記了?
卧底,就是以其他人無論是否無辜的性命,踩着他人的屍體,一步步爬向組織核心。
正如赤井秀一所說,他就是這麼行動的。
雪見原回避那雙銳利的深綠色眼睛,心下有些茫然。
他也要這麼做嗎?
“這就是代價。”
赤井秀一握住雪見原的手,将他帶到架好的狙擊槍前:“看到了嗎?對,看來你還沒有忘記狙擊鏡的使用方法。”
雪見原透過狙擊鏡,看到遠處的大樓。
“晚上那裡會有一場慈善晚會。”
赤井秀一低沉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主持人是名聲很好的一位退休社長,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到槍響為止。”
“……”
雪見原抿起嘴角,耳邊一片安靜,幼馴染的嗓音和嘈雜的車流聲似乎在此刻變得很遠。
“沒有苦衷,沒有牽扯,他不是完美的人,犯下過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錯,也做成過一些世俗上成功的事業。但他擋了組織的路。”
“所以他需要死去。”
“不僅是為了組織,還為了你的卧底,對嗎?”
“對。”
赤井秀一點頭,“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他壓着雪見原持槍的食指,向下、向下,直到緊緊貼着冰冷的金屬槍管:“我會扣下扳機,直到摧毀這個組織。”
“你也應該如此。波本身為代号成員,手上的罪孽不比我少——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裡好受一點的話,你不需要傷害好人,而是殺死一個惡人,就有可能救下會被他所害的好人。”
“就像現在這樣——”
嘭!
雪見原一驚,恍惚間竟以為自己被赤井秀一帶着開了槍,随後才發現是樓下發生了車禍。
“可以理解了吧?”
赤井秀一放開幼馴染,看向亂成一團的車禍現場:“不過現在看來不需要我動手了。”
雪見原意識到了什麼:“主持人已經……”
“啊。”
赤井秀一啧了一聲:“你不舍得傷害的波本已經傷害了另一個人,而我白白在這蹲了八個小時。”
“所以,沒什麼可糾結的。”
赤井秀一拍拍混血吸血鬼的肩膀,轉身開始收拾槍械:“你取食量也不大吧?就當波本無償獻血了,有益健康。”
不過他了解雪見原,就像雪見原了解他一樣。即使幾年不見,即使他說了這麼多——
“……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的話,我不想這麼做。”
果然,吸血鬼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赤井秀一嘴角上揚,聲線卻依然平穩:“看來我之前的話白說了。”
“不、我……”
雪見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痛苦:“如果是我的話……”
大概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扣下扳機吧。
正如同他對待波本一樣。
即使波本可能受制于刻印,即使他可以把他當做血奴、就如同無數同族會做的那樣……
不想這麼做。
不想傷害他。
所以清醒的時候連用牙齒咬破皮膚、去汲取血液都做不到,隻敢在波本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咬痕,隻能假借小白鼠的借口從他身上取血,以期望能從中找到解藥、擺脫以他人血液為生的窘境。
但這完全隻是自欺欺人。
普通血族每日需要進食至少一百毫升的血液,若七日沒能進食便會開始陷入名為“渴血症”的瘋狂。
他身為混血,可以以一部分人類的食物替代血液,但終究、被喚醒的本能無法無視,就如同脫離了羊水的嬰兒再也無法離開空氣一樣。
一個月。
他的本能告訴他,如果一個月沒能攝入波本的血液,他也會變成隻知道吸血的怪物。
這麼點時間哪裡足夠他找出本能突然被喚醒的原因?更别提通過僅有的兩管樣本找到能替代的食物。
雪見原捂住腹部,壓住已經開始略微感到饑餓的腸胃。
他隻在第一次見到波本時進食過,到現在已經整整七天了。而那兩管血液始終冷藏保存着,沒有送去檢測。
為什麼不去檢測呢?
根本不是什麼睡過頭忘了,是他自己潛意識裡也知道,如果他不想繼續找波本取血,他要靠這兩管極限撐過兩個月。
再之後,他沒去想,也不敢去想。
“秀一……”
雪見原低下頭,長長的劉海擋住漆黑的瞳孔:“為什麼、我必須要以傷害别人作為生存的代價呢?”
赤井秀一聽到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想起來了,這家夥小時候特别愛哭。
跑步追不上他要哭,沒收到朋友的生日禮物要哭,一覺醒來發現赤井秀一比他年齡大了也要哭。
這個哭包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啊,是在赤井秀一的成年禮上。他說自己要成為比赤井秀一更成熟可靠的哥哥,要保護脆弱得多的弟弟,之後也确實更像大人了。
但柔軟的内在完全沒變嘛。
赤井秀一收好吉他包,笑着揉了揉幼馴染的頭頂。
以前就是這樣,雖然不在意人類之間的鬥争,但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親手傷害别人。即使是面對那種最讨厭的人,嘴上說着“一定要殺了扣我樣本的秃頂混蛋”,真正刀在手裡也是下不了手的。
同族認為他優柔寡斷,說他浪費了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說他明明可以利用自己極為強悍的血魔法肆意妄為,卻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選擇成為受制于人類的軟柿子,完全是披着血族皮的廢物人類。
赤井秀一卻有不同的看法。
這樣沒什麼不好的,這種不願意傷害他人的柔軟也是赤井秀一想要守護的東西。
他遞過紙巾,看着幼馴染胡亂擦拭通紅的眼圈,嘴裡還嘟囔着‘你不準看’,心情不錯地笑了。
“可惡。”
雪見原扭過頭去,雖然他知道某個視力極佳的狙擊手絕對看到了。
早知道找這家夥不僅沒有答案還會被看到流淚的樣子,他還不如去找波本呢!
他跟在狙擊手的身後,撿起地上被捏扁的咖啡罐,低着頭,一邊跟着萊伊的腳後跟,一邊小心地試圖把咖啡罐複原。
人類就像薄薄的錫鐵罐,輕輕用力就會被捏扁。但同時,這份力也可以用來複原,隻要他足夠小心、足夠耐心——
雪見原滿意地把恢複成圓柱體的空咖啡罐偷偷塞進狙擊手的側兜裡,假裝沒看到幼馴染無語的一瞥。
至少現在,他還有足夠餘裕去維持他想要維持的一切。